沒有親眼見過諸葛承做飯的人很難事先想象出眼前這一幕兵荒馬亂的場景,諸葛承僅僅隻是殺條魚卻把現場弄得堪稱一幕慘劇,在阿拓看來殺人也不過如此了。
那魚負責流血,諸葛承負責慘叫,阿拓則負責擔驚受怕。怕魚鳍的刺弄傷諸葛承,怕諸葛承自己拿刀弄傷自己,還怕自己忍不住出手惹諸葛承生氣。
諸葛承殺魚的順序完全錯了,他似乎是想快速地終結魚的痛苦,于是憑着想象想給魚的腦子先來上一刀,但因為根本沒有想過活魚可能的掙紮和頭骨的硬度讓這刀沿着魚鰓劃了進去,暗紅色的器官随着諸葛承的大喊聲被挑出體外,卻還藕斷絲連地挂在一側身體上徒勞地張合着,連帶着幾滴的血液灑在了周圍的砧闆上。
諸葛承皺着眉頭看着自己的“傑作”,臉上的表情似乎對于這條魚正在遭受的疼痛感同身受,而那條重傷的魚還在奮力地掙紮着,而拿着刀的諸葛承在試圖按住那條魚卻兩次都被它掙脫後,弄了一手血腥的他終于還是朝着阿拓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早就按捺不住的阿拓快步上前,一把接過諸葛承手裡的刀一擊拍暈那條可憐的魚,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條魚收拾幹淨了。
諸葛承示意阿拓把刀還給他,雖然後者表示完全可以替諸葛承全部收拾好了再讓他做。
“我也不至于這麼嬌氣,就是有點悔不該在你每次做飯時都偷懶躲書房的,白白讓那條魚受了多餘的罪。”諸葛承邊說邊咬着牙拍暈了第二條魚,雖然手法仍舊不算熟練,但總算沒那麼狼狽了。
“何況治大國若烹小鮮,哪一樣都該認真對待啊。”諸葛承邊說邊仔細地盯着阿拓,直到盯得阿拓臉上出現了一絲疑惑,“我看你烹小鮮是沒問題了,就看将來治大國的能力了。”
“那要不要我們一起來做?”阿拓的眼神裡有遠超過他們現在所做之事的鄭重。
“做什麼?治大國?烹小鮮?”諸葛承也放下了手中的刀。
“也治大國,也烹小鮮。”阿拓沒給諸葛承什麼回避的空間。
“那該往裡放胡荽還是漢姜呢?” 這兩人嘴裡雖然談的是烹小鮮,心思卻又拐去了治大國。諸葛承嘴角雖然帶着笑,可是現在的阿拓卻能清晰地分辨他眼裡的憂郁。
“為什麼非要分胡的漢的,不能都放嗎?”阿拓是真的這樣想的。
“可是胡荽和漢姜味道不一樣啊。”
諸葛承和阿拓都明白胡人和漢人穿的不一樣、吃的不一樣、住的不一樣、對于所謂的土地是該追逐還是該停留的選擇還是不一樣,太多不一樣的味道大概很難相融到一起去了。
“是不一樣,可也不至于不一樣到非此即彼,有這沒那吧?”
“可你也不能在拍碎又扔掉了這麼多漢姜後再來告訴我味道其實還不錯,我們都放吧。”
“可我沒有——”
“你是沒有,我也信你,可其他人呢?一碗魚湯我們兩個人一起就能炖完,一個國家我們也能兩個人治嗎?”
阿拓被諸葛承的話噎在那裡,他不甘地想說點什麼來反駁一下,可嘴唇動了幾下後終究還是沉默了。
而諸葛承也不再說什麼,隻是又拿起那把刀開始收拾那條魚,但是他下刀刮魚鱗時那種洩憤一樣的動作卻又映出他此刻内心絕沒有臉上表現的那般平靜。因為刀刮的用力方向不對,一從魚鱗卡住了刀背,諸葛承蠻狠地來回拉扯了兩下後隻是濺起一片魚鱗彈在了他臉上,他也不伸手去抹,隻是露出仿佛被條死魚欺負了的委屈表情,紅着一雙眼睛狠狠地盯住那條魚。
“還是我來吧。”
阿拓從背後上前握住諸葛承的手腕讓他慢慢地放下手裡的刀,他側過頭低下一點,從斜後方的角度剛好能看清諸葛承已經發紅了的眼尾。如今的阿拓已經再見不得諸葛承的眼淚,隻好想辦法打發他去做點别的好讓他不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去掰一塊姜,再挑點胡荽洗淨了,今兒個這碗湯我就是非要兩樣都放,我不信這兩樣融不到一起去。”
“行,就聽你的。”
然後這倆人不再言語,廚房裡隻有偶爾阿拓刀跺砧闆或是諸葛承洗菜時帶起的撩水聲,他們倆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态度準備着面前的這一碗小鮮。諸葛承升起柴火,将熬湯用的瓦罐架在火上,扔進仔細洗好去皮又切了片的姜,又卷了一把蔥段同樣扔進瓦罐底部。而阿拓則适時地從一旁将處理好的幾尾魚整齊地碼放在蔥姜之上,又從旁邊水缸裡盛了幾瓢諸葛承煮茶時才用的山泉水倒進罐子。
諸葛承用蒲扇小心地控制着火候,不要讓湯汁過分沸騰從而破壞了魚的整體賣相,阿拓就順勢坐到諸葛承旁邊看着他搖扇子,看着火光在那張讓阿拓怎麼都看不膩的臉上打出斑駁的光影。
慢慢的,魚湯的香氣開始充斥整個房間,諸葛承打開蓋子讓阿拓檢查了一下,文火慢炖之下魚湯的湯汁已經變得奶白,阿拓抓起一把鹽投入罐子裡又用一柄木勺小心地攪勻了。待到确定這湯已經好了時才将早已摘好剁碎的胡荽末灑在了湯上。
阿拓在自己和諸葛承的碗裡分别盛了一整條鲫魚,早已炖的酥爛的魚卻因為諸葛承的火候控制地恰到好處而仍舊保證了整條的完整。阿拓用勺子舀出湯汁蓋過鲫魚,白色湯汁上恰到好處地浮着幾滴炖出來的油花,而青綠的胡荽末混合在這些油花中間随着湯汁的晃動而慢慢飄散,讓整碗魚湯多了許多生氣。
阿拓自己先嘗了一口,這碗魚湯的味道超乎他想象的好。久炖之下蔥姜的辛味已經散了,而魚腥味也同樣被遮蓋下去顯得湯汁鮮美而濃厚,而在那之上胡荽的香氣跳脫出來,幾乎半生的香草帶着微微辛辣和些許藥材的清新讓整碗湯喝起來鮮而不膩。
“阿承,嘗嘗,很好喝啊。”阿拓的語氣裡帶着一絲急迫,他想證明的不僅僅是這碗湯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