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自然是沒有聽過“蹦蹦樹”的,這名字奇特,她忍不住詢問他原因。
“這個樹為何叫這個名呀?”
畫晗留心檢查她渾身上下有沒有受傷,直到沒有發現才松了口氣,“這種樹很常見,是蹦蹦鼠最愛的樹。”
乘鸾聞言挑眉一笑,“常見?”
反正她在落華原從來沒見過。
對方看懂了她眼裡的深意,輕笑着答:“它們不适合生長在落華原。”
她聽後也沒問原因,聳聳肩表示無所謂,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動物如此,樹也一樣。她還能管着這種樹不要不适合生長在落華原不成?
反而是不久前在洞穴裡聽到的一切,乘鸾皺起眉頭,越想越不對勁。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有些奇怪?”
洞穴裡那魔頭的嚎叫聲間斷是間斷,可一直沒停。
魔頭嚎叫的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他若是聽見了,能這麼久了還沒反應嗎?
她不動聲色詢問,眼睛看似随意打量四周,但餘光沒從畫晗身上挪開過。
他會是故意裝作無事發生麼?如果是這樣的,那他是哪裡來的把握,她不會發現呢?
乘鸾縮着肩膀,渾身起了嗅到陰謀後長出的雞皮疙瘩,也是在他面前故意表現出仍舊驚慌失措的模樣。
萬一這些是他一手操作的,他對自己起了疑心,如此也能開脫一番——一切隻是她還沒緩過來,太害怕了所以草木皆兵,并非她有神通,發現了驚天大秘密。
畢竟,對秘密感到好奇是一回事,想保住小命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她原本可以裝作一切都沒發生的,唉,都怪她這張嘴。
“奇怪?”
畫晗警惕發出仙力檢查,眉心高聳,是一無所獲的表現。
乘鸾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來,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努力扮演平常的自己。
……他看上去與往常一般無二,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也是,他什麼身份、自己又是什麼身份,對方何須千方百計算計自己?
若想了解了她,早得手了。
“沒有看出什麼嗎?怎麼會,這裡涼飕飕的,一看就不安全!快,快把我帶上去呀!”
畫晗壓下心中的疑惑,邊歎邊笑,“冷死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哪裡都敢來?”
看她害怕得緊,罵是罵了,卻還是第一時間帶她上去。這會還是乘着他來時的葉子,乘鸾想一出是一出,這會見隻是一片葉子,不由得唏噓:“你這仙尊,看上去也沒比我厲害到哪去嘛。”
畫晗平素嘴上功夫好,一張嘴不饒人,但乘鸾也不是個吃素的;再加上他出入低調,沒有乘鸾看的話本子裡,那些大能來來往往的豪華飛舟,對她也沒擺過什麼架子,她這樣想也不足為奇。
“不比你厲害?!”他輕嗤一聲,想着她這副豪膽莫非是天生的?之前他還當對方是身處高位,立于山巅而望衆山小之,如此也正常;如今看麼,倒同實力無關了。
也就是她這個人自信得很。
“你倒說說,我哪裡讓你輕瞧了去?”
長風灌耳,乘鸾運轉起靈力,也沒覺得很難受。上去和下來是兩種不同的感受,下去時她完全被罡風裹挾,身不由己、前途未蔔,可上去時,許是出于對畫晗的信任,所見所聞自然又是另一種感受了。
隻有這時候,她才真正感覺到,什麼叫做憑虛禦風。
難怪那麼多人、那麼多妖怪都想要擁有高超的實力,實力果然是個好東西。
她眯起眼睛,細細感受着靠近畫晗時變得柔和不已的飓風,懶洋洋地說着:“喔——别的大能出入都乘飛舟的,舟上鑲着靈石,哪像你還自力更生,甚至踩着個随手撿的葉子就走了?”
一點都沒有格調。
畫晗簡直要氣笑了,他着急忙慌循着氣息來救她,她倒好,還嫌棄自己随手撿的葉子來了?
“你說說哪家的仙人大能這麼奢靡?”
乘鸾哪裡說的出個所以然?
她這些都是從話本子裡看到的,總不能對他說是話本子裡寫的吧?
那這人指定會說,你怎麼就知道,那些個筆者寫的是真是假?
她于是支支吾吾,含糊着指望糊弄過去,“就……聽說嘛,你管我從哪裡聽到的呢,況且,誰說别人壞話時還指名道姓的啊,不怕被人找到、然後暴揍一頓?”
“呵,”畫晗壞心眼地故意讓一葉扁舟抖了一下,聽見乘鸾驚呼,又感覺到身後人緊緊抓住自己腰封及衣擺才出了口氣。
“總之,我是管不着别人如何。如今天道不許仙族收取人間的香火供奉,自給自足還是入不敷出,全看自個。誰出行能得這麼大排場?”
言下之意便是,這麼奢侈,還過不過日子了?
“哦——”
畫晗心中的郁氣是出了,可腰腹收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他忍下把她丢下去的沖動,“不會有事的,你别抓我這麼緊。”
再這樣下去,衣擺都得被她扯掉——當然這是氣話,仙人的衣袍怎麼可能這麼簡單被破壞了?
乘鸾輕啧一句,想着還真金貴了您,抓一下都抓不得,是誰把葉子控制得晃悠悠的?
但寄人“葉上”,她倒底是怕對方把自己扔下去,忍氣吞聲地松開些許。
“诶,那隻追着我的妖獸——你知道吧,我就是被那妖獸窮追不舍逼下懸崖的,它是個什麼情況啊?”
追着她不放的樣子,好像自己殺了它全家一樣。
真夠莫名其妙的啊。
什麼妖獸?他自然知道,他再知道不過了。
畫晗頓了一秒,再開口時嗓音略微低沉:“它叫朱厭,被封印在此地,不過它的封印地應該離你還很遠。我雖不知它是如何掙脫開封印跑出來的,可它追着你不放的原因,我大抵猜得到。”
乘鸾拉了拉他的衣擺,示意他快說。
“你手上戴着的灼瞳,出自禍鬥。此獸與禍鬥曾是死敵,它追你或許是察覺到了禍鬥的氣息。”
乘鸾眼角抽了抽,看了眼自己手上一直戴着沒摘下來過的儲物戒指,有一瞬間真想把這東西扔得遠遠的。
畫晗就在她身旁,自然能夠感受到她一瞬間滋生的怨氣,不自在地咳咳。
畢竟當時如果不是自己心血來潮把灼瞳給她,也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隻是當時也不能預測到後來的所有,而他手裡除了灼瞳,其他儲物戒指多多少少都帶了點冰系。
她偏偏轉世成了赤狐。
……越想越無解。
更重要的是,分身的感知力比起本體來差了太多,他又沒有過于重視這個問題……叫她受累了。
“還有,我路上碰到朱厭,順手将它扔回封印時,仔細看了一下,它這封印松動了有一陣了。”
畫晗說着更加不自在了,這樣顯得他特别不負責——其實那時他隻顧着分出心神看着乘鸾了,朱厭的封印又幾百年沒松動了,他知道這家夥與禍鬥的宿怨,還靠對方呢。
隻是對方并不知道這一切。
“咳咳,”他接着講,“朱厭或許早就能夠沖破封印,但其性懶且奸,大抵是知道總也逃不出去,不願再被打一頓,就遲遲未掙脫。”
聽到這裡,乘鸾都能猜出他後邊會說些什麼了。
“所以,它休養生息,今天一感知到昔日不死不休的敵人,就突然被下了降頭,明知沖破封印後,它接下來的日子沒這麼好過,也要追着宿敵跑?”
畫晗不難聽出她話裡的不相信,但事實是這樣的可能性很高,幾乎是一定。
“嗯。你也許不了解,被困久了的兇獸,一般會覺得生活索然無趣,況它們天性好鬥,碰到了曾經仇怨糾葛極深的敵人,會這般也不足為奇。”
“那它為何見着我不是禍鬥了,還追着我不放?!”
乘鸾想起那段驚心動魄的奔逃時光,氣不打一出來,“難道它沒想把我怎麼着,隻是想親自問問,我怎麼把它死敵的眼睛挖下來的嗎?”
畫晗感受着她怒氣沖沖的呼吸,他禦着葉子,可以轉過身去看她的表情到底有多豐富,但那樣大抵上會被她慌亂地按回去,既埋怨他駕馭不認真,又怪他非得看到自己的狼狽樣。
他于是老老實實保持這個姿勢沒動。
“你說得很有可能。”
雖然是附和她的話,可乘鸾聽起來,怎麼聽怎麼不對味。
“你敷衍我?!”
畫晗震驚。事實證明,命裡有時終須有——女子這種生物,腦回路是開闊的、離奇的、不被限制的、不可預估的。
他驚訝到忘記說話,或許也有此刻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可乘鸾卻被他這副“無所謂”的态度氣到了,“怎麼,你現在是連敷衍我都不願意了嗎?我剛剛受了那麼大的驚吓!”
雖然這驚吓很大程度是她自找的、雖然他隻是一時未說話,也許談不上“連敷衍都不願意”……
但,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畫晗敏銳的感覺與強大的求生欲告訴他,此時說什麼都是錯——當然什麼都不說的錯更大。
于是,“抱歉,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敷衍你,也不該不理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放心。”
他能肯定這種局面他是第一次碰到。
但……為何這番話說得如此自然順暢?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裡,乘鸾聽聞卻終于雨過天晴。
“算你還講點道理!”
講道理?他可太講道理了,不講道理的到底是誰?
這也隻是想想,别看畫晗平日裡一張嘴沒少奚落乘鸾,可骨子裡到底是心疼她、不願她難受的……
還有些許下意識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