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視線沒遮沒攔,舉止上竟算禮貌。
年長的那個率先朝畫晗執禮,不過全程沒搭理乘鸾,禮還執得随便,“閣主可讓某好找。”
“某是問靈門掌門,不知閣主對某還有沒有印象?”
畫晗也皺眉沒接話,那問靈門掌門話鋒一轉:“不管閣主對某有沒有印象,也該對我問靈門的名号耳熟才是,畢竟門内弟子三番兩次給閣主遞拜帖,閣主都隻說‘集議再議’。”
他說到“集議再議”時,畫晗終于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了。
“這就是你今夜把我堵在這裡的原因?”
畫晗眼皮耷拉着,看得出陪祖宗瘋玩可把他累得不行。
“問靈門掌門人,你該知道,本尊才是天閣閣主。”
他語調沒多大變化,隻有微微牽起一瞬的唇角彰示着他内心的不耐。
乘鸾趕緊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耐心點。
雖然大半夜被人堵住、用這種目光看着很瘆人,可對方既然三番兩次想見畫晗,說不定是什麼正事呢?
畫晗這才斂下心頭郁悶。不過他這樣隻能算态度不好,換作旁人,威壓興許早用上了。
掌門不是不怕他,相反還挺怵他的,前閣主厲害也厲害,但一看就是正道之光,勤勤懇懇的。
不像這個,不僅不接各門派的上書,還拒絕所有拜帖,掌門都懷疑給他點時間,他能叫三月一次的集議變成半年一次。
但到底是心上的憤怒戰勝了對強者的恐懼——尤其這個強者看起來是真的會動手。
“你、你,消極對待天閣諸務,處事不公而罔顧性命,簡直、簡直不堪為天閣閣主!”
“你說什麼?”畫晗撕破虛空掐住掌門的脖子,強橫的冰霜劍氣瞬間擴散,方圓百裡的冷氣如有實質,連秃樹上的枝幹表面也迅速結成一層薄冰。
乘鸾蹙着眉看着這一切,她入目所及之處是沒有人家,可看不見的地方呢?
他的冰霜一看就知道發散得不止毫厘之地。
……難怪。
難怪神魔大戰,人族會天災人禍接連不斷。
連天子一怒,都能浮屍百裡,何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仙。
“畫晗!你冷靜點。”
乘鸾不願離他太近,冷氣是從他四周開始彌漫的,越靠近他就越冷。她如今的修為,雖不至于凍成冰塊,但赤狐天生就不喜寒冰。
她甚至退後半步叫他,可畫晗聞言,幾乎是下一刻就收回了所有仙力,掐着那掌門的手也慢慢松開。
掌門咳嗽不止,頭部漲紅,跟着他來的青年也不好受,當時靠得近了,現在臉還被凍得發青,一雙腳隻是勉強動一動腳趾就酸脹難耐。
乘鸾看他們的狼狽樣,就知道這個問靈門不是朝天阙裡的了;同時也松了口氣,慶幸自己及時退後了半步。
看上去那隻是一小步,可卻是拯救她生命的一大步!
她不知道,即使她正處漩渦中心,漩渦也不會将她席卷。
畫晗等掌門沒咳了,面色如常地問:“你們今夜,所謂何事?”
掌門被他吓住了,神情莫變,乘鸾猜對方可能想先哼一聲來着——經常哼的人都知道,哼之前的表情和準備動作都是有規律的。
……都是經常哼的人,她能看出來,畫晗怎麼會看不來?
乘鸾緊張地盯着畫晗,果然見他眸色冷了冷,見她看過來才垂眸掩下。
——好歹是掩下了。
掌門不知道他逃過一劫,為防自己露出不該露出的神色,低着頭答話:“回閣主,在下是想請問,紫光宗聯合其他四派滅了創神宗滿門的事,閣主打算如何處置?”
創神宗?
畫晗努力從腦海裡搜索對方說的這件事,最後隻能找出施诘向他剛說出了“創神宗”三字,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
那日他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稍後再議。可天閣大事頻發,小事也不斷,不止他,施诘也忙忘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創神宗已經被滅門了。
那掌門見他久久不答,猜到了什麼,就算不久前才被打過,也控制不住冷哼一聲:“怎麼,閣主日理萬機,不會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畫晗無言以對。
掌門看見他這副做派,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呵……我知你一向不喜創神宗,可茲事體大,如今已過去了兩月有餘,我當你隻是是非不分,誰知你竟是閉目塞聽到了這種地步?!”
乘鸾聽着也忍不住憤慨,那邊控訴還沒停:“既如此,閣主定然不知,那創神宗還有一弟子,是掌門人唯一的女兒。
“以她的天賦,不出五年足以修成上仙,如今、如今就是你的閉目塞聽,使她仙骨盡斷,再無可能飛升,還走上了邪路!
“她僥幸逃出,上不去朝天阙,隻能去人間。可紫佑那老頭,被絆住時愣是沒忘給她一掌!她本就重傷在身,那一掌讓她再無力抵禦罡風,想必她那身仙骨,就是活生生被震碎割爛的。”
“……”
畫晗沒料到因他一人,害得她凄慘至此。
他閉了閉眼睛,聲音裡透出幾分無力,“她在哪?”
“呵,”現在倒知道問了,“在下發現她時,是在與紫光宗掌門對峙時。她一身煞氣,出手的瞬間黑紅的光照得看不清。等光散後,紫光宗掌門身上多了個血洞,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問靈門掌門這次之所以下定決心,甯願魯莽地去堵畫晗,也沒等到幾日後的集議,也有怕紫光宗的人惡人先告狀的意思在。
要他說,那些人滅了小姑娘滿門,她隻殺了領頭一個,已經是格外寬容了;隻是,邪道一事,的确是個話柄。
總之,事已至此,他隻能盡人事、安天命了。
掌門閉上眼睛,恍然蒼老了幾十歲,“請——閣主定奪。”
此事畫晗的責任占了大半,他啞着聲音回了句“知道了”,預備先将乘鸾送回去再處理。
乘鸾哪能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
知道了這件事,她現在對畫晗的态度很複雜。
一方面,對方除了剛開始有點不尊重她的意見外,是真的很照顧她;另一方面,在她心裡畢竟人命關天,畫晗自己不喜歡創神宗,居然叫千千萬萬人為他的錯誤買了單。
那姑娘隻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對方心裡定然不好受,可還是出言阻止。
“你先去處理要事吧,我自己回去就是。”
乘鸾肯定不知道,在畫晗心中,所有事都比不過她。在他這兒,同她有關的事才是要事。
可現在這種情況,畫晗怎麼好說?
他了解乘鸾,他最愛的是她的這一身正氣,最恨的也是。
他微微垂下頭,晦暗的眸色在昏黃的燈光裡明滅,乘鸾看不太清。
“我叫施诘來接你。”
施诘?畫晗不是老說他忙麼?
許是看到了她面上的欲言又止,他補充說:“你今日才學會禦劍飛行。你若孤身一人,我在千裡之外,也必定憂心。”
乘鸾這才點頭,“行了,你快去吧。”
畫晗便同問靈門掌門一起,沿着掌門最近一次見到那姑娘的路去尋了。
跟掌門一起來的青年沒去,他得回宗門複命,手裡的留影石也重要得緊,這還是掌門熟悉創神宗掌門的行事風格,在化作廢墟的宗門裡發現的。
本想給畫晗看,當做證據;可對方壓根沒懷疑。
也是,這麼大的事,他們也不敢謊報。
隻是,這麼大的事,畫晗這個天閣閣主,怎麼兩月有餘才知曉呢?
乘鸾歎息,她聽了問靈門掌門的話,也覺得畫晗消極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