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又一年春滿園,她伫立在度春風樓上,瞧着遠方走來一隊敲鑼打鼓的,猜到這是狀元遊街到了這兒。
她看見王貴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嘴角噙着笑,身後耀眼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渡了一層刺目的光芒。
她有些不敢看他。
高中狀元——他們之間,還有以後麼?
她心亂如麻,心裡不知作何感想,在王貴目光看向自己時,把頭偏了過去。
卻不想,那一别,竟成永别。
……
“禮成!送入洞房——”
作為新郎官,王貴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沉默順從地扯着二人中間的紅綢帶,拉着新娘走向洞房。
現場很喧鬧,有些竊竊私語他卻能清晰聽見。
“娶到公主了這小子還一臉死人樣?指不定心裡邊多美了吧,人生四大喜事一下子就叫他占了兩!”
“噓,小點聲,他現在是驸馬,那永甯公主的夫婿你也敢惹?不過想想也是,人家狀元,才高八鬥,說不定入閣拜相都有可能,現在呢,被公主看上了,一下子斷了前途。”
“這麼說也是……”
王貴斂了斂眼睑,沒什麼情緒波動。
高官厚祿,有什麼好稀罕的。他王貴如果是因為貪念權勢而如此,那也不會公然表現出不喜了。
永甯公主得帝心,而國君昏庸,他讨好了公主,說不定國君就從指縫裡露出點權勢給他了。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隻求永甯所言非虛,能按約定将她送去一個安甯富貴的地方吧。
王貴回到宴席,遞過來的酒來者不拒,本意是裝醉躲開今晚的洞房,喝到最後卻是真的有了三分醉意。
他踉踉跄跄地走去新房,沒等和永甯公主喝完合卺酒就倒在床榻上。
公主嬌縱蠻橫,在如意郎君面前還有所收斂。
可見到王貴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公主憤怒地砸了桌上所有東西,怒斥:“你們是怎麼辦事的?!不是叫你們看着點驸馬,别讓他喝多了嗎?!”
屋裡隻剩丫鬟婆子跪地磕頭的無聲求饒。
看到這兒乘鸾有些奇怪,怎麼回事,這不是魅魔的回憶麼,怎麼她人都死了,還能看到這些?
然後就在下一個轉角和她對視。
乘鸾:“!!”吓一大跳,她怎麼神出鬼沒的?
乘鸾仔細看了看角落裡的人影,才從她微微透明的身體看出,她已變成鬼魂的事實。
所以,她這是在跟着王貴?
不會永甯公主殺她的時候,說的主謀是王貴吧?
這人可真夠狠的啊那就,看起來愛慘了王貴,實際上也不怎麼樣。
不知是什麼原因,魅魔的鬼魂在人間的桑元國,整整駐留了兩年。
這兩年,她一直貪婪地注視着王貴,渴望他渾身的绫羅綢緞,渴望他每日吃的珍馐佳肴。
乘鸾不知道是什麼支撐她的魂體未曾消散,但再往後,她的靈魂越來越淡。
是日她疲乏萬分,飄在王貴頭上小憩片刻,卻被他和永甯公主的吵鬧聲吵醒。
她聽了一會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王貴居然在指責永甯公主,沒照約定送她走,反而殺了她?!
永甯公主最初還眼神閃躲地反駁,後面竟供認不諱,又指責起了王貴薄情寡義?
等等……她腦子有些亂,一時之間不敢置信,莫非這麼多年自己一直恨錯了人?
她記得清清楚楚,永甯用鈍刀子割破自己喉嚨時,快意扭曲的眼神。
她當時反而沒那麼恨永甯,隻聽着對方說王貴暗示的,以為對方隻是一個癡情到盲目的被利用者,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王貴那個王八蛋。
可因為他十幾年如一日的關懷,她一直猶豫要不要害他。
結果……還好,還來得及,她沒做什麼不可挽回的壞事。
隻是啊……她的時日不多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迷迷蒙蒙聽見有人在和王貴說話。
那人語氣蠱惑,讓人情不自禁想照對方說的做。
“你隻想殺了公主?别天真了,能生出這麼強大心魔的人,怎麼會想不到,斬草不留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就算你把整個王室都殺幹淨了又如何?整個桑元國都腐朽不堪,沒了如今的王室,還會有千千萬萬個貪婪的貴族繼續把持朝政、為非作歹……
“還有,你應該感覺到,你那個小青梅的魂魄還在人間吧?你難道真的不想複活她麼?她在人間已滞留了近三年,魂魄暗淡,早已入不了輪回……”
王貴無法避免地想起了她曾不止一次認真地同自己說過的:“好死不如賴活着啊,我要活,不管怎樣我都要活着。”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聽見他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好。”
……
在魔尊凋綏的幫助下,王貴順理成章地“複活”了她,隻不過是以魔的形式。
買一贈一,凋綏最近正春風得意,還有耐心教王貴修魔,後者天賦異禀,不過半月便大成。
修魔這一行,吃的是天賦,沒心沒肺的練不了,腦子天生缺根筋的也練不了。
王貴不同,心眼子不大,隻裝得下身邊的人。足夠長情,也足夠果決;腦子好使,又沒那麼豁達。
——生出的心魔幾生幾世也釋懷不了。
簡直是天生的修魔者。
又是半月,他成功修成魔骨,将自己轉為了魔族,而她早在凋綏的幫助下鑄成魔骨。
功法大成,心裡的恨意随着修魔愈發滔天,王貴決定不等了,早早有仇報仇,早早同她結成伴侶。
滅國屠城這種事凋綏輕車熟路,對親手點化的天才,耐心都比其他時候多,饒有興緻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王貴婉拒,凋綏又覺得沒意思,隻留給他一道引路符就走了。
引路符能引他去魔族大本營,凋綏還貼心告訴他,在人間多玩玩也無妨——畢竟世界那麼大,哪個魔族不到處去看看呢?
看看,順手幹點正事;覺得有意思就做,沒意思就算了。
而留下符紙的凋綏本人,此時則滿世界地尋找他的“有意思”去了。
……
之後,桑元國被王貴一手覆滅,王公貴族不分好壞盡數絞死,平民百姓不論善惡一律屠殺。
擡手一揮間,燎原大火以王都為中心,灼燒了整個桑元國。
自然有許許多多的“漏網之魚”,但更多的則是不明所以去死的人。
死者冤魂久久不散;活者一夕之間家園不再,隻能颠沛流離背井離鄉——還有妻離子散。
乘鸾仔細觀察了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不忍吧,隻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她畢生信仰。
她為人族所害,被魔族賜予新生,沒道理站在人族的立場上指責魔族,何況這個魔族還是他。
……
她的回憶開始走馬觀花播放他們的行迹,王貴把名字改成了司空歸,她知道“司空”是他母親的姓氏,而司空氏,也曾是桑元國貴族,可叫奸人所害、昏君偏聽偏信,落獄的落獄、充妓的充妓,唯有他母親逃了出來,為他父親所救。
從這裡她就知道,哪怕桑元國滅了,他還是釋懷不了心裡的恨。
無法釋懷的恨,對任何一個種族都沒好處,除了魔族。
所以他修為暴漲,修成魔骨不到一年,就成為了魔尊座下的十二魔将之一。
她很高興,這樣一來自己的好日子也長得很——或許還有個更大的原因,她當時沒意識到。
真正叫她意識到時,是神魔大戰。
她沒什麼大志向,修為一直不上不下,打得昏天黑地的神魔大戰令她實在吃不消,終于因體力不支要躲不過神族的一擊。
幸好他再一次救了她。
戰場術法無眼,司空歸敏銳感知到了戰局的不容樂觀,趁亂将她送到了萬裡之外,而他也因魔氣消耗得所剩無幾,被神族擊中。
……
就算有司空歸的保護,她也傷得不輕,又被人粗暴地強制傳送到萬裡之外,昏迷後不省人事。
再次醒來,竟是百年之後。
她感知不到同族的氣息,隻能感知到一股類似的氣息,來自無妄海——那是詭霧的氣息。
她來到了無妄海附近,因畏懼守衛的雲玦仙尊,沒敢靠太近,隻想着會不會在附近發現司空歸變成的詭霧。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熟知司空歸的氣味,哪怕對方化成了隻有吞噬本能,全無思想的詭霧,她也能認出他。
故事的最後如乘鸾他們的想象,魅魔先是零零散散一路吞噬人的血肉,多半是用于自己恢複,也有給詭霧的。
之後魅魔恢複得不錯,便想着清河城算是兩國共治之處,指不定出了事辰墟和星海相互推诿,所以她就選定了這座城池,并抓準時機給城主種下牽絲引。
她補充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詭霧還需要“進食”,她擔心詭霧做事不幹脆留下把柄,或是貪得無厭把事情鬧大,于是将詭霧收進空間寶物裡,先由自己吞噬,再轉給詭霧。
……如此兩月有餘,最終粉身碎骨。
——
全部看完,乘鸾消化了片刻,問阿生:“我靈力恢複了,現在動手?”
她的狀态在阿生的意料之内。他點點頭,示意自己将解除冰凍。
乘鸾了然,在冰雕解除的下一瞬,揚手一揮,熊熊烈火席卷而來。
火勢大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阿生錯愕一秒,趕緊将城主府的建築凍住,怕這一把火全給它揚了。
乘鸾讪讪摸了摸鼻頭,看那玩意燒城時火氣太旺,現在還沒下去過,一不留神就帶情緒了。
“對不起啊。”
又麻煩他給自己掃尾巴了。
阿生卻眉眼帶笑地望着她,溫潤的眸子裡仿佛能容下她所有的小毛病。
“你永遠都不需要同我道歉——當然,道謝也一樣。”
乘鸾怔怔地看着他,久久沒說出一句話。
在乘鸾殺了作惡的魔族和詭霧後,星海派遣的欽差也到了。
乘鸾朝為首的欽差大臣努努嘴,“你叫的?”
他們的動靜不大,唯一有可能吸引兩邊朝廷派人下來的,隻會是她不久前放的那把火。
隻是……這中間隔了有半刻鐘?她禦劍飛行都不夠來一趟。
阿生搖搖頭,在乘鸾驚訝的目光裡又點點頭。
“你這……到底是叫了還是沒叫啊?”
阿生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有點不高興,還以為是自己沒叫,讓她失望了,低垂着頭小聲道歉:“對不起,我沒有。”
她卻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嘟囔着:“沒有就沒有呗,這副樣子好像被我欺負了一樣。”
……很不巧,阿生聽得一清二楚。不過直覺告訴他,這時候裝聾作啞才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果斷當做無事發生。
——
二人并沒有刻意隐藏身份的意思,況且城主府殘留的靈氣波動,就算來的欽差再蠢,也猜得到他們估計來自天閣。
有大佬出手幫自己解決麻煩,大臣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對方不想管收尾的事了,他們還能強留不成?
留不留得成還另說,得罪了天閣,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就戴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