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和謙搖搖頭,他看得出來江孤鸾不喜歡人多的地,也很為自己好朋友着想:“我自己就可以。”
江孤鸾自無不可。
若是她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指定哭笑不得。
她那哪是不喜歡人多的地,她是不喜歡碰到認識自己的。
老實說,她心眼子真的很小,隻樂意自己蛐蛐别人,聽不得别人說她,連自己想想會有這種情況都接受無能,對那幫人當然是能避則避。
更何況她後來也和江沅凰打聽了,甯和謙這小子還不簡單,是号稱仙門第一錘的素衣長老的獨子,天資又了得。
……當然,仙門練錘子的,她也隻聽說過素衣長老,這個稱号含金量如何尚存疑。
不過長老雖深居簡出,可煉器的功夫卻實在了得。
總之,作為他兒子的甯和謙肯定不是什麼泛泛之輩——這就更不方便她和對方走在一起了。
“那行,慢走。”
江孤鸾送他出了庭院便揮手告别,甯和謙臨行還忍不住回望她,江孤鸾也舍不得他這張帥臉,又憂心他遲了,二話不多說,“砰”的一下把殿門關上了。
甯和謙:“……”
他讪讪走了,半路卻碰到了來找妹妹的江沅凰。
甯和謙生得形貌昳麗,而江沅凰和江孤鸾不愧是親姐妹,看見他都眼前一亮。
他走路有些慢吞吞,又抿着嘴,其實是在江孤鸾那兒碰了一層薄牆灰,江沅凰卻以為他是不大認路,還在苦惱着呢。
“這位仙友,可是要去承澤殿?”
“不……”
“若是要去承澤殿,直走後在第二個路口左拐便可。”
江沅凰沒把他那聲“不”放在心上,隻當是他不好意思,畢竟來沉霜宮的,十個裡面有十個都是去承澤殿找她母親的,她還沒見過江孤鸾邀請人來玩呢。
偌大的沉霜宮隻住了她們母女三人,不是江孤鸾,也不是江沅凰自己,那便隻有雲華仙尊了。
甯和謙顯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江孤鸾有點事能說的都不避諱他,他自然也能看出對方不喜歡别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所以甯和謙沉默半晌,斂眉作揖:“多謝。”
态度疏離又客套,江沅凰偏偏吃他這套君子做派,現在都紅了臉,“沒、沒事,舉手之勞。”
甯和謙點頭,不欲多言,二人便就此别過。
隻是他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江沅凰卻留在原地望了他背影好久。
……
“阿鸾,你迷人的老姐來也!”
江沅凰在母親和妹妹面前俨然是個行走的歡樂包,江孤鸾恰巧在庭院内練劍,見她推開殿門走入,人進來了,還挾着風雪,隻留滿臉無奈。
“姐,我的好姐姐,你下次能不能動動手指,施個遁甲術進來啊。”
如此便不用再帶着呼嘯而來的風雪了。
江沅凰心情很好,這會被妹妹嫌棄也不惱,不過嘴上唠叨可沒省。
“嘿,好你個臭阿鸾,還嫌棄起你姐來了?”
江孤鸾哪敢,三兩下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作收勢,便跑到她姐跟頭讨擾了:“哪有哪有,姐姐你這般風姿絕代、舉世無雙的,小妹我哪敢嫌棄啊!”
“哼,我看你也隻是不敢,心裡指不定怎麼說我了呢。”
還給她傲嬌上了,江孤鸾有點不敢置信地“哈”了一聲,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此時還在哄這位百月有餘大的姐,趕忙又是好一頓吹捧,直到祖宗終于笑了才緩口氣。
“得了,看你漂亮話說得好聽,今日新學了一套劍法,我這便教你啊。”
江沅凰說是這麼說,但江孤鸾知道,今日哪怕不說這籮筐的漂亮話,她也會教自己——這不是剛學會便眼巴巴跑來了麼。
江孤鸾暗自偷笑,被她感覺不對勁瞪了一眼,又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給她上演了什麼叫做一秒變臉。
“喂喂喂,你到底學不學啊!”
今日江沅凰不用哄被雲華氣到了的江孤鸾,底氣足得很,威脅起妹妹來老練十足。
“練練練,我姐這是疼我呢,我哪能作那白眼狼,辜負姐姐的一片好意?隻是……”
“隻是什麼?”
江沅凰一個眼神睨過來,江孤鸾的才得的口吃之症立馬無痛痊愈。
“隻是今日我在這溶月殿呆得挺久,天色還早,咱們不如去後山練?”
不說朝天阙,整個天閣對她們姐妹來說都安全得很,不過這宵禁的規矩雲華也隻對江沅凰立過,江孤鸾這麼說無疑是在打消她姐的顧慮。
果然,江沅凰也沒多想今日她怎麼不跑出去了,很果斷地答應下來,不過還有個沒什麼實現難度的附加條件:“我先去和母親說一聲。”
江孤鸾看不上江沅凰的媽寶女做派,雖然她自己上輩子沒比江沅凰好到哪裡去。
她撇撇嘴,不過還是提着劍随江沅凰一同去了。
雲華成為仙尊多年,家底豐厚,就算再不喜歡江孤鸾,該有的也不會少,儲物戒指都是備上的,不過江孤鸾尤其喜歡劍道,對日夜相伴的劍也喜歡得緊,非時刻牢牢抓住。
照她的話來說便是,仗劍足以走遍天涯海角。
——而且再等幾年,待她劍道臻于圓滿,便自己給自己打一柄神兵利刃。如今她手裡的劍沒取名,這把隻是供弟子們前期練習的,她也怕起了名感情深了,往後舍不得再尋一柄。
她們不多時就到了。
承澤殿大門江沅凰一推就開,也不會觸發禁制驚動殿内人。
江孤鸾準備就和她一同走到正殿門口,由她進去說一聲便好。雲華一向寵她,費不了多大功夫。
未曾想正殿門敞開,修者耳聰目明,裡面人說話聲不大,但江孤鸾也一字不落清晰聽見。
江孤鸾和江沅凰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
這兩道聲音江孤鸾都認識,一道自然是雲華的,她表示便是化成灰了都認識;另一道也熟,是雲華的小師弟雲肆仙尊的。
這位小師叔灑脫不羁,有趣又有分寸,也是江孤鸾平日裡“鬼混”的狐朋狗友。
都是熟人,江孤鸾也還是很尴尬,正計劃着現在和她姐使個眼色,對方看不看得懂。
若是看不懂,便隻能傳音;不過這般近,靈氣波動會被裡面兩位感知到吧?
江孤鸾試想了一下那個場景,打了個哆嗦——還是算了。
正當她想方設法要拉上她姐逃離現場時,倏然一個熟悉的字眼傳入她的耳中:阿鸾。
阿鸾?這不是她麼?
她沒法讓自己忍住好奇心不去側耳聽,可這一聽,便讓她遍體生寒。
朝天阙很冷,沉霜宮說上一句天下第一寒宮也不足為過。
可,她自幼生于斯、長于斯,早已不畏嚴寒……
“是,我能理解你師姐,可……稚子何其無辜啊……”
“……她、阿鸾是無辜,阿四,師姐知道,師姐隻是……師姐做不到如阿沅那般待她。”
“我知道你自責,知道你忘不了這所有,但是師姐,放過阿鸾吧,她隻是稚童……也放過你自己吧。”
——
她聽見了什麼?
有兩輩子的見聞打底,江孤鸾腦子轉得很快。
“稚子何辜”,這個無辜的小孩,顯然是她自己;雲華自責、放不下、做不到像待她姐那樣待她……
江孤鸾想得出神,越想心越慌,隻覺自己心裡空落落的,身旁也空落落的,前一秒還站在她身邊的江沅凰、偌大的承澤殿、朝天阙永遠飄不玩的雪仿佛一刹那盡數消失殆盡,天地之間仿若隻剩她孤身一人。
她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江孤鸾……
“啪嗒——”
她的劍脫手重重砸在承澤殿鋪滿玉石的地上,發出清脆又沉悶的重響。
這下不止是她,思緒天花亂墜的江沅凰也被這聲動靜喚回了神。
江孤鸾下意識看了眼地上的劍,有些恍惚地擡頭,不期與雲華的雙眸直直對上。
她大腦仍發懵,眼底一寸不落地收入了對方眼中的複雜神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一時間羞惱、無力、委屈、苦悶,好似所有負面情緒全部湧上心頭,腳比腦子快,本來寶貝得不得了的劍都沒去撿,眨眼之間便跑遠。
“阿鸾——”
江沅凰沒管仍愣在原地的雲華二人,狂奔追江孤鸾的背影。
雲肆去望雲華,想知道對方作何打算。
可直到江沅凰的背影也消失不見,雲華仍停留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當雲肆忍不住想開口問她時,隻聽見裹挾着她一聲歎息的風呼啦吹過庭院,從未關的殿門一路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