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六郎才發現，三哥雖然清瘦，但卻很高，低頭凝視他時，神情冷漠，黑漆漆的眸子裡滿是警告。

六郎往後退了退，拿着彈弓的手縮回去，他有些害怕。

江泠垂下胳膊，握住葉秋水的手，溫聲道：“我們走吧。”

葉秋水亦步亦趨地跟着他，抓緊他的手，江泠牽着她往外走，她心裡的恐懼已經消失了，隻覺得安心。

廊下，江泠過去的親族看着她們。

仆人避讓開，兩個孩子互相攙扶着，一步步走出去。

一次也沒有回頭。

夜晚，江公宅燈火通明。

江泠讓許媽媽收拾好他的書，他唯一要帶走的就是這些，從宗族脫離後，江公宅也不能住了，地契會被江家收回，這是他呆在這裡的最後一夜。

燈下，葉秋水撩起衣袖，她的手腕上有交錯的勒痕。

江泠眉頭緊鎖，他低頭，動作輕柔地給葉秋水上藥，但神情看着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嚴肅陰郁。

葉秋水垂着眼眸，擦藥的時候一聲不吭。

她覺得江泠在生氣。

葉秋水不敢說話，直到江泠處理完她手腕上的傷痕，擡頭才發現小娘子已經眼淚汪汪的了。

江泠眉梢輕擡，“很疼？”

葉秋水搖頭。

江泠不知道怎麼辦，他覺得是今日的事将她吓壞了。

“對不起……”

江泠正在思考要怎麼安慰她，面前的小娘子忽然說道。

江泠怔了怔。

“對不起。”葉秋水下巴快要戳到胸口，聲音細弱蚊鳴，“我給你添麻煩了。”

江泠背離宗族，他無依無靠，沒有爹娘留下的産業，以後怎麼辦？葉秋水第一次覺得自己很莽撞，應該小心些，就不會被江家的人抓住。

她很難過，自己給江泠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江泠沉吟片刻，說：“我沒有覺得麻煩。”

他掀起目光，輕聲叫道，“芃芃。”

“嗯……”

葉秋水噙着淚擡頭看他。

江泠頓了頓，問：“不是說好以後都不會再來找我，也不稀罕這裡，為什麼還要幫我驅趕走那些人？”

他還記得，那日小娘子氣兇兇地說她才不稀罕，背影看着那麼決然，江泠覺得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再原諒他。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幫他趕走六郎他們呢？她不會平白去招惹不認識的人。

葉秋水吸了吸鼻子，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是你先不和我好了，你說我隻是饞你家的點心，還說我很吵，吵到你讀書，那你為什麼管我？”

明明是江泠先變的，葉秋水為此讨厭了他好幾日，既然覺得她煩，為什麼要去救她，還和宗族的人說，她對他而言，甚似親妹。

江泠沉默。

片刻後，他低聲道：“你不吵。”

“這幾天沒有你在身邊……”江泠目光微動，“我……很不習慣。”

葉秋水頓時愣住。

江泠盯着她的眼睛，認真道：“芃芃，和我走得太近的話，會被人嘲笑的。”

他說：“寶和香鋪裡的人會欺負你，誤會你，他們會覺得你和我一樣壞，以後會有更多的人這麼誤解你。”

“你不壞！”葉秋水立刻反駁：“那些人根本就是瞎說！”

什麼冷血無情，刻薄寡恩，明明隻是想将他踩進爛泥裡，想看笑話，看他堕落掙紮，隻是因為無聊！

她握緊拳頭，看着兇巴巴的，“總之我就是不允許有人這麼說你，誰說我就揍他，你自己也不行。”

她作勢揮舞拳頭。

江泠輕輕笑了一聲。

“芃芃。”

少年語氣柔和。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不會後悔今日作出這個決定。

葉秋水安靜下來，看了他一會兒。

毫無預兆的，小娘子突然傾身，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他。

江泠撫摸她頭頂的手僵住，不知該往哪兒放。

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胸前，葉秋水埋首在他懷中，抱得很緊，聲音低低的，呓語一般地說了兩個字。

但江泠還是聽清了。

她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