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秦弓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見是陸郁亭,便拱手問安。陸郁亭微微颔首:“今兒照舊騎馬嗎?”
陸秦弓道:“怎麼,您要跟我一道?”
陸郁亭擺擺手:“我老了,吃不慣那苦。”
陸秦弓瞄了眼陸郁亭烏紗帽下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一頭青絲,嗤了一聲。
這叫老?白頭發都沒一根。
陸郁亭仍笑吟吟地:“過完今年,我便是知非之年了,還不夠老嗎?”
“年輕是一種心态,與年齡何幹?”陸秦弓道,翻身上馬,“您慢慢走吧!”
陸郁亭站在大門前,往着陸秦弓的背影漸漸與夜色融為一體,笑着搖了搖頭。
陸秦弓策馬疾蹄在街頭,遠遠地望去。皇城就如一頭酣睡未醒的巨獸,暫時收起了它的尖牙與利爪。
因臨近年關,各部許多事情都需處理好彙總後再向曆帝禀報,一個輪着一個下來,一個多時辰便這樣過去了,一縷東曦透過烏黑厚重的雲層直射到金銮殿内穿着玄色五爪龍袍的曆帝身上。
謝緻行見各部事宜能解決的都解決了,暫時不能解決的也延後再議,沉吟片刻後,便向文武百官宣布他欲封陸秦弓為鎮北侯的消息。
陸秦弓已是一品骠騎大将軍,若再封侯,英國公一門将攀上前所未有的盛景,實是鮮花着錦,如日中天。
然而,這道旨意本該在陸秦弓凱旋之日頒布的,再不濟在慶功宴上宣召也行,卻一拖再拖,個中原由,無非是謝緻行開始忌憚英國公府罷了。是已,話言剛落,陸郁亭便站出來回絕了這個九五至尊的提議。
謝緻行眉峰一挑,望向隊伍前方的陸秦弓,還未開口,隻見陸秦弓往前一站,拱手朗聲道:“陛不,若論戰功,鄧為先老将軍遠在臣之上,若無他老人家身先士卒,擊退北涼,臣隻怕還得再花上五年光陰。所以,臣懇請陛下追封鄧将軍為定遠侯,以告慰他以及千萬為國捐軀的英烈的在天之靈!”
對陸秦弓父子倆這一舉措,謝緻行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他這個老友一向冷靜克制,曆盡世事沉浮後更是寵辱不驚。令他意外的是陸秦弓,那小子一看就是個天大地大唯我最大的刺兒頭,你說要讓他去試試這把龍椅,指不定他就從善如流了,末了還嫌棄你這寶座硬邦邦。隻是封個侯而已,他心裡說不定不覺得自己是理所應當的。
的确是理所應當的,卻也是個燒得滾燙的金球,若想捧住,必受溶肉消骨之痛。陸秦弓還有更遠更大的抱負,這小小軍侯,這輩子他還真的就看不上了。
謝緻行見他們父子二人說得堅定,當即下旨追封鄧為先為定遠侯,世襲三代。另又讓戶部拔一部分庫銀撫恤死傷官兵的家眷。
大家都對這個決策很滿意,尤其是謝緻行,他又對陸秦弓道:“陸卿,你既拒了鄭的恩賞,那鄭便再許你一個願望,說吧,你想要什麼?”
陸秦弓愣了一下,上輩子的今天,陸郁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從封侯的道上給拉回來,也讓謝緻行徹底見識了他的目中無人,從而對英國公府更加忌憚了。為了打壓他的氣焰,他并沒有另外給他封賞。
陸秦弓擡眸望向禦台,見謝緻行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與他對望,一瞬間便有了決斷。
“回陛下,臣想讓陛下賜臣一座宅子,若能座落于武真坊,那簡直最好不過了。”陸秦弓道。
武真坊?!
謝緻行瞳孔微縮,久久不語。
底下的朝臣頓時不淡定了。
武真坊北臨朱雀街,離皇城近,地段極好,宅邸一旦挂牌出售,不出三日便能易主,且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買得到,因為那裡住的多為鐘鳴鼎食之家,尋常百姓哪敢往那鑽。就連未發迹前的英國公府都隻能望其項背。
是以,你讓皇帝去哪找一座在武真坊内閑置的宅邸給他?
除非……
除非是那處二十幾年來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地方,可那兒一直以來都是謝緻行的逆鱗,從無人敢提及。就連自小與他交好的英國公陸郁亭也像忘了這件事般,二十年來三緘其口。
今日陸秦弓那小子卻大喇喇地提了出來。
底下的朝臣感歎果然不知者無畏,都禁不住悄悄為他捏了一把汗。
謝緻行居高臨下,虎目灼灼,意味深長地審視着陸秦弓,後者則微微仰着頭,滿臉期待。
“陸卿,能否告訴鄭,你為何偏偏挑中了武真坊?”謝緻行眸光微沉,正色道。
陸秦弓道:“回陛下,那離朱雀街近,而臣自小就喜歡吃朱雀街王記包子鋪的肉包與豆漿,若是住了進去,以後上朝前可以順道去吃幾個新鮮出爐的包子。再者,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臣以前名聲不好,若再不尋處好點的宅邸,隻怕以後沒有姑娘願意下嫁。”後面這句雖玩笑居多,卻也是真情流露。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理由,就為了一碗豆漿一個包子?轉念一想,這的确是陸秦弓這厮能做出來的事。
謝緻行又好氣又好笑,心中一時千回百轉。
罷了罷了,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早該放下了。
“允了!”他大手一揮,道:“鄭便将容氏舊邸賞賜與你,自即日起,工部會派遣工匠與你将園子修繕一番。”
陸秦弓大喜,忙叩謝皇恩。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訝異極了——這事,就這麼過了?
隻有陸郁亭,他立于大殿之中,雙眸直視前方,目光越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