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的朱漆大門前,一輛黑楠木驷駕轎停靠在一旁。馬夫早将車凳擺放好,車裡的人卻始終不曾露面,直至長街的另一頭傳來嘚嘚的馬蹄聲,廂門才被緩緩推開,一身華服的沈沉璧在侍女攙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了下來。
她注視着夕陽下馭馬而來的高大男子,這是他們闊别五年來,她第一次這樣毫不保留地将他打量。
他眉宇間的少年氣早被剛毅所替代,白晢的皮膚也被邊關的風沙磨砺成了小麥色,盡管如此,他騎在馬上時,還是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
“三郎……”沈沉璧朝馬上的年輕男子柔聲道:“我有話要問你。”
陸秦弓眉峰微不可察一挑,翻身下馬,将缰繩丢給小厮,在離沈沉璧四五步的地方停下,“大嫂找我何事?”
沈沉璧将衆人屏退,緩步上前,脫口而出:“三郎,你今日為何要幫那趙清焰?”
一語未完,沈沉璧便後悔了。如今她還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他的任何決定呢?
她是雲陽侯府嫡長女,與陸秦弓青梅竹馬,多年相處培養下來的默契,即使闊别五年,隻消他一個眼神,她便知曉其中意味。
所以在方府的筵席上,柳氏的貼身侍女秋雁不動聲色退出去後,陸秦弓遠遠地朝她投來一瞥,她立即心領神會,尋了借口攜了侍女悄悄跟上去,果然見她抱着狐裘往趙清焰的院子去,意圖栽贓。
她要他陪着他唱戲,她便傾盡全力高歌一曲,就當作是償還當年對他的虧欠。
可女人的直覺令她發現陸秦弓對趙清焰與别個不同,于是她的心像被人用針紮了般,密密麻麻的疼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沈沉璧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是英公國府長媳,陸思安之妻,為了避嫌,她不應該與陸秦弓過多糾纏。
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從前那個會跟在她尾巴後面喊她阿姐的少年郎的目光被其他的女郎吸引。于是理智被妒忌淹沒,她穿作若無其事的喊停他,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隻盼着,答案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陸秦弓還當她要問什麼,行事這般神神秘秘,“我當時不是說了嗎?我看上那件狐裘了。”
這理由實在過于兒戲,沈沉璧不信,“區區一件狐裘,值得你支使我去跟蹤一個侍女嗎?反正不管是不是趙清焰拿的,許七娘都不會再碰就是了。”
陸秦弓低低地笑了,淩厲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帶着些心酸,隻聽他道:“大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是被許家硬塞着吞死老鼠的,我雖不知許家這麼做的原由,卻也能猜出個一二。推己及人,我感同身受。拉她一把,不過舉手之勞,這事就當我欠大嫂一個人情吧!”
沈沉璧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她的臉刷的一下白了,美眸迅速盈滿了淚珠,挂在睫下,欲落未落:“三郎,你還在怪我嗎?怪我當年沒有站出來為你說話?我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我一直等着你傷好了,想與你解釋,可你卻丢下一切去了邊關。為了這一刻,我等了整整五年。三郎……”
她伸手去抓陸秦弓的手,卻被他閃身避開了。
陸秦弓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直視沈沉璧,臉上再沒了笑容:“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我從未怪過你。此事莫要再提了,好好同陸思安過日子吧!”
沈沉璧滾下一滴淚,那模樣我見猶憐:“你不怪我,你隻是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待我了是嗎?”
陸秦弓蹙緊了眉,耐下性子道:“從前,我當你是阿姐,現在,你是我長嫂,我依然會敬你。”
言畢,他朝沈沉璧略一颌首,大步流星往大門走去。衛聰抱着今日剛得的狐裘,他耳力好,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恨不能腳指頭摳出一畝三分地。忽見陸秦弓走了,大松一口氣。
“看來少夫人跟将軍有過一段啊!不得了不得了!”衛聰心裡啧啧稱奇,面上卻一派淡定,跟在陸秦弓身後跑得沒影。
沈沉璧怔在原地,淚水淌了一臉,“隻是阿姐嗎?”
“少夫人……”沈沉璧的侍女驚雀拿了帕子上前替她拭着淚道:“您這模樣若被人瞧去了,落入世子爺耳中,又有得嘔氣了!快别哭了!”
沈沉璧這才堪堪收了淚,苦笑道:“是我失态,再不會了。”
驚雀安慰道:“如今您與……将軍也将事情說清楚了,他也說不怪您,您這心結也盡可放下了罷。”
沈沉璧沉默良久才道:“走罷,皓之該等急了。”
說罷用帕子将臉上的淚痕拭淨,搭着驚雀的手越過影壁牆,往國公府後院去。
沈沉璧剛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撲個滿懷。
“母親,你沒受傷吧?”陸皓之仰着軟軟的小臉蛋,奶聲奶氣地問她,語氣裡盡是擔憂。
沈沉璧不明所以,蹲下身子柔聲道:“母親沒事?怎麼了?”
陸皓之憤然:“我聽到他們說三叔在大門前将你打哭了。”
沈沉璧一怔,繼而哭笑不得:“誰說的?沒有這回事。”
“那你眼睛怎麼紅紅的跟隻小兔子似的?”
沈沉璧不知如何作答,躊躇間,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皓之,你先下去,我跟你母親有話要說。”
沈沉壁擡起頭,隻見陸思安穿着件月白色的長袍立在廊下,臉上喜怒不辯,一陣風吹來,衣袂翩飛。
她站起來,示意乳母将陸皓之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