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陸秦弓佯裝一歎,蹭地一下子站起來,“看在你護主心切的份上,本将軍就幫你一回。”
說罷他攀上石桌旁的老槐樹高高伸展的枝桠,三兩下跳到屋頂,匍匐着身子輕手輕腳地往後院移去。
忍冬看呆了。這……不是應該帶上她嗎?
然而陸秦弓已經趴在了屋脊後,回頭對她比了個噓。他将爬樹時順手折下的樹枝罩在頭上,借着綠葉的遮掩目不轉睛地盯着院子裡的一男一女。
隻聽清焰道:“宋大人有話請講。”
宋懷昔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深吸一口氣,道:“上元節那晚我并非有意失約,實是、實是家母忽然暈厥過去,我才不得不在家中侍疾。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趙姑娘,是我對不住你,你能原諒我嗎?”
他說得情真意切,陸秦弓在屋頂聽得一清二楚,冷哼了聲。
他在上元節第二日便将宋家摸了個底朝天。宋夫人暈厥是真,宋懷昔侍疾也是真,可他母親為了何事暈厥他怎麼不說呢?
原來宋夫人自宋懷昔從方府赴宴回來後得知劉氏似乎有意撮合他與清焰,喜出望外。
清焰是身份不高,但她背後的方淮可是朝廷從二品的大員,若是能與方家攀上關系,方淮從手指縫漏點餘糧都夠她兒宋懷昔平步青雲了,還何須在瀚林院抄書抄到手抽筋呢!
然而,上元節那日,宋夫人那天傍晚給左鄰右舍送元宵時,不知從哪個婦人嘴裡聽了清焰被傳命格帶煞一事,回了家立即将準備出門的宋懷昔攔了下來。
母子二人争執不下,宋夫人痛哭流涕:“你還記得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是他,非要納那人人喊打的掃把星為妾,結果當天夜裡就死在了那賤人的床上,你也要步你父親後塵嗎?”
說到激動處,她更是兩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之後的幾天愣是滴水未進,以絕食逼迫宋懷昔妥協,甚至不允許他遣人去方家告一聲罪,目地就是要将他心中最後一點希望掐滅。
一邊是含辛茹苦養育了自己二十年的母親,一邊是心悅的女郎,宋懷昔硬生生被他母親逼得整個人憔悴不堪。
這場戰役以宋夫人的勝利告終。
等宋懷昔料理好一切親自去方府賠罪時,卻被三番五次拒之門外。他锲而不舍,在方隐舟去國子監的路上攔住了他。
方隐舟見他短短幾日便兩頰凹陷,形容頹唐,長歎一聲,道:“你的确欠我表妹一個道歉,但你見她若隻是為了與她再續前緣,我勸你還是絕了這個心思。”
宋懷昔苦笑:“别說再續前緣,哪怕是請求她的原諒,我都覺得是一種冒犯。”
等他尋到明川醫館,才知清焰早就将這事抛諸腦後。今日乍一見他,知他是為着上元節那晚的事尋過來的,再聽他言辭懇切的解釋與道歉,心中竟掀不起一絲絲波瀾了。
“百善孝為先,宋大人并沒有做錯,所以您無需對我感到抱歉。”清焰與宋懷昔對視,還是一如往昔的溫和。
宋懷昔聽了清焰的話面上卻一點欣喜也無,他雙唇顫抖:“你不怪我嗎?”
清焰笑笑,坦白道:“剛開始是有點,覺得您若是有事來不了,好歹遣個人來說一聲啊!不過後來想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心思再細膩的人也難免有疏漏的時候,便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
清焰的話像一隻巨掌扇在宋懷昔臉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兩耳嗡鳴。
在趕來明川醫館的路上,他既忐忑又期待,怕她生氣,怕她不願見他,更怕她不肯原諒他。
然而當他站到了她面前才發現,一切與他想的天壤之别。
她沒有生氣,仍舊對他笑意盈盈,甚至,她早就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她對他不在意。
他曾有機會做牽動她喜怒哀樂之一的那個人,可他放棄了。
這種失之交臂的痛楚讓宋懷昔紅了眼眶,他勉強扯出一抹笑,那笑就像泡着滿滿一杯蓮子心的茶。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彙成了一句:“多謝!”
清焰點點頭:“我去忙了,宋大人自便。”
“等等!”宋懷昔道,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東西遞給清焰,“這副丹青我原是想在上元節那日贈與你的,雖遲了許久,但還是希望趙姑娘能收下。”
清焰忙要拒絕,宋懷昔不等她開口,将畫卷放在一旁曬藥材的晾架上,道了聲告辭,颀長的身影便倉惶地消失在清焰的視線中。
陸秦弓占領着對視野最有利的位置,又親眼見着宋懷昔被清焰這榆木腦袋給傷得奪門而出,眉尖唇角才剛高高翹起,卻見清焰走到晾架前拿起畫卷打開,緊接着一聲驚歎從她雙唇逸出。
陸秦弓伸長了脖子,憑着目力窺得一隅。
那是一幅梅林美人圖,姜黃色的素心臘梅下一襲紅衣的女郎亭亭玉立,巧笑倩兮。不用腦子想也知道畫中的美人是清焰,那紅衣不正是劉氏壽宴那天她的穿着嗎?且看畫卷下筆惟妙惟肖,簡直如同她這個人走進了畫裡一般。清焰都呆住了,目光停在那上面,良久,她輕輕一歎,将丹青收起放屋裡頭去了。
陸秦弓目光如炬,沒有錯過清焰臉上漏出來的一絲絲惆怅,原本還沾沾自喜的神色立即蔫了下去。
“将軍,怎麼樣?”忍冬見宋懷昔已走,仰着頭問道。
陸秦弓順着槐樹參差的枝桠跳到地上,陰陽怪氣道:“看不出你家姑娘還挺惜才的,她将宋懷昔的丹青給收了。”
忍冬瞪大了雙眼,“他送我們姑娘畫了?”
“你們姑娘還收了!”後面這兩字他說得咬牙切齒的。
難道姑娘被宋懷昔三言兩語給哄好了?不行,不能讓那厮得逞!
忍冬擡腳就往裡頭沖,差點與清焰撞個滿懷。兩人俱是一驚,忍冬身子還未站定便脫口而出:“姑娘,你收了宋大人的丹青嗎?”
清焰瞥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我收了他的丹青?”
忍冬期期艾艾:“因為……因為奴婢見他出來時手裡的東西不見了,料想他是給你了。”
清焰将石桌上的東西收拾起來,邊走邊道:“他都将畫放那了,我又跑不過他,不收起來由着它日曬雨淋麼,那可是難得的一幅佳作。”
果然!她欣賞他!她要心軟了!
陸秦弓覺得他這顆撲通撲通跳着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捏着,煩躁得有些透不過氣。
“這話要是被宋懷昔聽見,他定将你奉為他的紅顔知己。”陸秦弓冷哼,面帶譏諷道。
清焰腳步一頓,略帶不解地回頭,神色無辜中帶着一抹茫然。
陸秦弓被她澄澈的雙眸盯得愈加煩躁,暗罵了句老娘,轉身快步離去。
清焰望着他負氣的背影,有些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