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話想對你講。”方隐熒屏退左右,拉着她走到涼亭坐不,沉吟良久。
清焰安靜地等着,她也猜到了,方隐熒要說的事是關于陸秦弓的,并且非同小可。
不知怎麼,她的心随着方隐熒的沉默越跳越快,仿佛長了腳般撲通撲通地要踹開她的胸膛。她的掌心不知何時滲出了汗,黏黏糊糊的,就像她此刻糾結的心情。她既好奇陸秦弓的過去,卻又害怕那是令她難以接受的過去。
“姐姐若覺得不好開口,那便算了吧!”清焰故作輕松開口道。
方隐熒搖頭,“也沒什麼好不好的,不過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她轉頭凝視着清焰,慢慢地道:“當年……雲陽侯之女,也就是現在的英國公府世子陸思安的夫人沈沉璧,她與陸秦弓青梅竹馬。當時上京人人都認為他們倆是一對的,就差兩家将這層窗戶紙捅破,便可結百年之好……可是後來不知怎的,沈沉璧卻嫁給了當時還未授封為世子的陸思安。”
難怪沈沉璧同她說話時怪腔怪調的,原來他們真的鐘情過彼此,而她很有可能對陸秦弓餘情未了。
清焰垂眸苦笑。
十幾歲的陸秦弓,定然有着二十幾歲的陸秦弓沒有的純真熾烈,倘若他喜歡一個人,定也是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地喜歡,瞻前顧後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那個少年身上吧?
真可惜,她從來都沒有機會去認識這樣意氣風發的陸秦弓。
清焰方才還狂跳的心一點一點歸于平靜。她早應該明白的,容冠京都的陸三郎本就是上京少女的春閨夢裡人,會有幾個紅顔知己并不足為奇,可那人是沈沉璧,他的長嫂,這就很一地雞毛了。
“既然互相鐘情,那她為何要嫁給心上人的兄長,是嫌自己生活太無聊,沒事找事嗎?”清焰道。
她尖酸刻薄的語氣讓方隐熒一哂,“仕家大族裡的姑娘,大多都是身不由己的。但她想嫁陸秦弓,應該也不是難事。”
清焰點點頭,想來這其中另有隐情。
方隐熒繼續道:“我想說的是,成親當晚,陸秦弓他……喝醉了,闖進了沈沉璧的新房,欲行不軌。當時陸思安并不在,是沈沉璧的貼身侍女搬了花瓶将他砸暈,才沒讓他得逞。”
和風吹拂将遠處的樹林吹得沙沙作響,清焰仿佛被人當頭一棒,怔在當場。良久,她才喃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方隐熒搖了搖頭:“其中的細節,我們外人不得而知。我也是聽說的,沈沉璧的侍女與陸秦弓的随從都為自己主子辯駁,争執之間,那侍女為了自證當場觸柱而亡……最終,英國公怒打了陸秦弓三十闆子,他那随從也折了一條腿。此事當時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還是太後娘娘看不下去,下旨禁議,如發現議論者,掌嘴三十。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沒有人再敢提及此事的原因。”
所以,衛聰并不是自小跟在陸秦弓身邊的那人?
“那個随從呢?”清焰蒼白着臉道,聲音很輕,搖搖欲墜。
方隐熒:“聽說陸秦弓給了筆銀子,打發走了。”
“不是發賣了嗎?”
“按道理是要發賣的,但你可能不知道,陸秦弓這人極其護短,硬是拖着一屁股的傷跪了整整十二個時辰來為那随從求情。”
清焰聞言,下垂的嘴角湧上一抹複雜的笑,像是心疼又似哀傷,她轉頭注視着方隐熒,澄澈的眸子一點雜質也無,“姐姐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嗎?”
方隐熒沉默了一瞬,“陸世子成婚那日,我也在場。不止我,很多人都對陸秦弓當時的狀态記憶猶新。他誰也不理,隻臭着張臉埋頭喝酒,一杯又一杯,最後喝得舌頭打結,搖搖晃晃。那副模樣任誰看了都免不了多想吧?酒,會使人曝露最不為人所知的真實的一面……”
“他不是那樣的人!”清焰跳起來,打斷方隐熒。
方隐熒一頓,隻聽清焰急急地道:“你們親眼看見他闖入新房了嗎?你們有親口問過他事情的經過嗎?京兆尹斷案尚要錄取犯人口供,以免斷錯了案使無辜之人蒙受冤屈。你們卻一葉障目,連問都沒問,僅憑傳言便臆斷他有罪,可想而知,他當時該有多心寒。”
一連串的質問是方隐熒沒想到的,她讷讷道:“不是我們不想打聽,實是此事一出,他便被國公爺送往北地了……”
“那現在他回來了,你們可曾想過去向他求證?還是覺得,他如今榮耀披身,便可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要知道,衆口铄金,子虛烏有的事情,說多了就成了真了。”
方隐熒從未見過清焰如此疾言厲色,臉色漸漸鐵青,她冷笑道:“你倒也不用如此維護他。你也說了,我們都未曾向他求證過,所以是不是子虛烏有,還猶未可知。”
清焰聞言,才驚覺得自己方才太過激動,頓時羞愧難當,她複又坐下向方隐熒道歉,“姐姐,我并非存心的,我隻是太了解什麼是人雲亦雲了。就如周公瑾,輔江東拓荊州的是他,破曹滅黃的也是他,這麼個躊躇滿志的名将,卻被後人誤解,一說起氣量狹小,總會以他為榜。我們與他相隔了幾百上千年的時空,卻能憑幾頁黃紙便對他加以臆斷,可想而知,陸秦弓所經曆的一切,若不加以指正,他将是周郎的後身。”
“你将陸秦弓與周公瑾相提并論?他也配?”方隐熒嗤笑。
“後生可畏。”清焰笑容淡然,澄澈的眸中卻蓄滿堅定。
她的聲音輕如鴻羽,隔着一排牆高的七裡香落入幾步開外的陸秦弓耳中,猶如戰鼓齊齊擂動,一下又一下,震天動地。
他原是要回筵席上的,忽然想起她還有一方帕子在他那兒,便特地折返回景明堂找了出來。哪知帕子沒還回去,倒是讓他聽到她對他的處處維護與肯定。
陸秦弓冷峻的眉宇仿佛高山之巅的雪,終在春日柔柔的和風中化作了雨。
陸秦弓捏緊了手裡的粉紅色帕子,轉身離去。
罷了,香囊都收了她的,再留一方帕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