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後,清焰将烹好的吃食端出廚房。
陸秦弓正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閱覽一本遊記。晚風習習,夕陽的餘晖照在他身上,竟有一股子歲月靜好的味道。
陸秦弓聞到香味,将書本子擱在石桌上,擡頭笑道:“等得無聊,便讓那小丫頭給我找了本遊記解解悶。”
清焰瞥了眼石桌,發現是本快被她翻爛的遊記。她放下托盤,将做給陸秦弓的吃食一一擺上。一碟子淋了少許蜂蜜的米糕,一碗雞湯面,撈淨了雞油,上頭浮着幾朵蔥花,最後是一道剁得大小均勻的半雞,肉質雪白緊實,那微黃的皮在日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像沒啥味道。
陸秦弓剛要抗議,又見清焰将一小碟子蘸醬擺了上來,他咦地一聲,“你不會是按照這本遊記所記載的做法煮的雞肉吧?”
“這是嶺南那邊的做法,吃的就是食物的本味,還算清淡。”清焰将木箸遞給陸秦弓,一臉期待,“将軍嘗嘗,應該不難吃的。”
應該不難吃?那就是她也沒吃過?陸秦弓挑挑濃眉,他接過木箸,二話不說夾起雞肉送入囗中,風卷殘雲,很快便将三個盤子清空了。
清焰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吃東西。毫無疑問,他的吃相是很斯文的,雖然吃得快,卻不狼狽,而且每一口都吃得極其認真,仿佛帶着某種敬畏一般,虔誠的,珍惜的。
“好吃!”陸秦弓咽下最後一口米糕,心滿意足。
米糕并沒有放太多蜜,淡淡的甜,入囗的一瞬間整個舌尖都充斥着大米的清香,軟綿細膩,不卡喉。他還想吃。
至于那道雞,肉有點兒老,還不如白水煮羊肉來得鮮。
好在清焰并沒有追着他問“食後感”,她笑眯眯的看着慕春将碗碟收拾下去,拿起一旁的遊記翻開,似在自言自語:“快端午了,下次可以試着包幾條粽子,領南風味的。”
說話間,小秧給陸秦弓端來一碗茶,他啜飲一口,笑得漫不經心,“就這麼喜歡?”
清焰疑惑地擡眸,紅唇微張,“啊?”
唇角的笑容擴大,陸秦弓道:“這本遊記都快被你翻爛了,就這麼喜歡那邊的風土人情嗎?”
一說這個,清焰便來了興緻,她笑得絢爛:“東坡居士有雲: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煙瘴之地自有它的好處。聽說五月不止有鮮甜多計的荔枝,當地還會舉行龍舟賽,鑼鼓喧天,男女老少站滿兩岸,呐喊助威,好不熱鬧,可惜咱們北地沒這個習俗,不然高低我也得去湊個熱鬧。”
陸秦弓修長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眼眸低垂,忽地就神遊天外了。
龍舟賽?這還不容易!家門前便是淮江,他手底下多的是精壯的熱血男兒,力氣多得使不完,一聲令下,隻怕淮江的水都能被他們手中的船槳扒拉沸騰,還用得着去羨慕那些個南蠻?
陸秦弓越想越興奮,心裡的計劃開始成形。
清焰見他默默出神,眼裡卻閃着奇異的光,仿佛大狗看見肉骨頭。她心下一哂,收起遊記往自個屋裡去了。
再出來時,她換了身淡藍色的褙子對陸秦弓下了逐客令。
“你就這麼急着趕我走?我如今胳膊可疼得很。”陸秦弓捂着傷口開始呲牙咧嘴。
清焰撇了他一眼,還能呼天搶地,這不生龍活虎得很?
“天色已晚,将軍該回了,喝罷藥,早些歇下才是。”她柔柔地哄道。
陸秦弓撇撇嘴,“你要去方府嗎?都這麼晚了。”
清焰望望天際,晚霞如錦,夕陽已不知躲到何處,但夏日晝長夜短,此時天還大亮,還是趕得及的。
“我想早些将這個好消息告知外祖,而且我外祖母因我舅父失蹤一事大受打擊,我實在放心不下。”
陸秦弓深看她一眼,轉身往外,“我已經着人将這個消息告知方老大人了,不過你要是實在挂念他們,我可以與你一起。”
“不用……”
話沒說完,溫熱的大手便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陸秦弓無奈的笑,“你現在去哪雇車呢?三日前整個上京都開始禁宵,你忘了嗎?”
清焰一怔,她還真忘了。
“一起罷!關在承德殿幾日,沾了滿身的龍涎香,正好散散。”
清焰莞爾,她方才幫他換藥時可沒聞到什麼香氣。陸秦弓才不管她怎麼想,拉着她就上了馬車。
清焰人在馬車裡,卻坐立難安,“将軍将我放門口就行,一會我自個回去。”
陸秦弓唇角的笑就像今日的餘晖,慢慢的消散掉,他注視着清焰,眸光沉沉,很是幽怨,“怎麼,事到如今,你在外人面前還要避我如蛇蠍嗎?”
清焰被他戳中心事,讷讷半晌,才道:“八字沒一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心裡就是不信我!”陸秦弓微惱:“還是,你覺得我非良配?”
清焰瞪大了雙眼,到底誰配不上誰?
見清焰不說話,陸秦弓以為她默認了,登時怒從心頭起,他一屁股挪到清焰身邊,微不可聞一歎,道:“我就是想要護着你,你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嗎?”
清焰笑道:“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
對着這張明豔無比卻又溫柔小意的笑顔,陸秦弓心裡的氣莫名地就消了。
如果他早些向方府表明他的意願,那麼那幫趨炎附勢之人絕對不敢如此折辱怠慢她。可他怕避不開那個死劫,到時她又會背上莫須有的罵名。他應該再等等的,何必告訴她呢,兩三個月後直接上門提親不就行了?但她生得這般惠心纨質,對她動心的男子又不止他一個,為免夜長夢多,他先人一步攥緊了她的心,反而忽略了她倔強豁達的性子底下有顆敏感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