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沈沉璧走後,慕春将門關上,回身憤憤不平道。
清焰收起地契往自個房間去,“飯好了嗎?我要餓壞了。”
慕春見她一副毫無芥蒂的樣子,追上前連聲道:“姑娘,這東西怎麼辦?”
她戳戳裝地契的匣子,嫌棄得很。
“先收起來罷。”清焰道。
慕春一驚:“姑娘,将軍怎麼辦?!”
清焰見她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樣,笑了笑:“放心,我不過收了幾張地契,又不是要他的命。先吃飯吧!”
慕春哦了聲,轉身去廚房端菜。
夕食吃的是腌笃鮮跟油焖筍,筍子是隔壁賴大娘給的,鹹肉是喑姑自個腌的。雖說已到初夏,山上的筍子不如第一茬的鮮嫩,但滋味仍舊是不錯的。濃白的湯冒着熱氣,清焰喝了兩大碗。
用罷夕食,大門也上了二道鎖,将燈火全部集中在清焰的屋子裡,一家子圍坐着,喑姑在給小秧做夏天的裡衣,慕春與小秧肩挨着肩在讀一本叫《纨绔世子愛上我》的話本子,清焰則坐在書案前奮筆疾書。
陸秦弓送的那箱子醫書她已整理得七七八八,隻剩一本,清焰盡最大的努力修補了一番,打算三五日内謄抄一份,然後完璧歸趙。
不知不覺,一盞油燈燃盡,喑姑起身添了燈油又坐下來拿起了針線。
清焰停了手中的筆,她托腮望着眼前的一幕。這樣平凡卻溫馨的時刻,再來一世她都不會嫌多。
終于,喑姑與小秧各自回了房中歇下,慕春仍強撐着陪清焰熬到後半夜。
臨睡前,慕春蹙着兩條彎彎的眉,滿含擔憂地道:“姑娘,你莫不是為了我們仨才收了沈少夫人給的地契?”
還沒等清焰回答,她又急道:“姑娘不必顧念我們,奴婢與喑姑還有小秧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姑娘能夠幸福。”
“我知道。”清焰笑笑,“但是幸福有很多種,不是隻有嫁給陸秦弓一種的。”
慕春道:“奴婢知道…可是,将軍實是難得的良人,奴婢不想姑娘就此錯過。”
清焰低了低頭,有些黯然,“我知道,就當我們有緣無分罷。”
慕春聞言,當場怔住。
清焰又道:“你這兩日幫我謄抄醫書吧。”
“可是……可是奴婢字寫得不好。”慕春都想哭了。
“沒事,你盡管對着抄,字别寫錯就行。”
慕春整個肩膀都卸了力,不是為着要抄書,而是她家姑娘做的那個決定。
清焰還是無事人一樣,催促慕春回房。
慕春幫她熄了燈,又關上了門。黑暗侵襲了整個房間,清焰躺在榻上,腦海裡全是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她翻了個身,擁緊身上的被褥。一滴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很快被她擡手擦去了。
輾轉反側許久,她做了個夢。
夢裡的她绾着婦人髻,一左一右牽着兩個小小的人兒站在那座三扇的朱漆大門前等着陸秦弓。他策馬而來,笑聲爽朗,迫不及待地從馬背一躍而下将她擁入懷中,再抱起他們的小女兒,一家四口有說有笑地消失在影璧後。
然而,夢裡的她都知道那是一個夢。即使如此,醒來時,她還是一陣怅然若失。
……
兩天的日夜趕工,清焰與慕春終于抄完了那本醫書。
經過上次的不歡而散後,陸秦弓沒有再來找清焰。于是,這天傍晚,清焰搖響了陸秦弓給她的鈴铛,拜托雷炎幫她帶話。她說她想見陸秦弓。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這個權力,應該也是最後一次。
她再次披着一身霞光回到昭園。
門外栓了兩匹馬,其中一匹是陸秦弓的追風。看來用不着雷炎去傳話了,而他也終于不用再坐馬車了。
清焰在門外略站了站,她深吸一口氣,伸手将輕掩着的門扉推開。
暮色四合的庭院中,桂花樹下坐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墨發高束,一身月白色錦袍,身姿英挺,深深的眉弓下覆着一片陰影,依稀可見濃密而纖長的睫毛顫了顫,那雙如寒星般璀璨的眼眸便盛滿了她的身影。
“……陸郎。”清焰輕聲喚道。
陸秦弓站起來,嘴角噙笑,大步向她走去。
“方才路過永安樓,想起那的燒雞還有海膽飯做得不錯,便給你們帶了來。哦!還有你喜歡的鴨脖子,這次他們給加了番椒,吃着更過瘾。”陸秦弓湊上前,帶着些讨好地道。
清焰輕輕捏捏他的左臂,關切道:“你傷囗還疼嗎?”
“方才還有點疼,現在不疼了。”陸秦弓凝視清焰,鋒利的眉眼此刻變得無比柔和。
清焰歎了口氣,“若是沒好全,便先不要騎馬罷。”
見她關心自己,陸秦弓嘴角的弧度更明顯了。他抓過清焰的手道:“走,嘗嘗燒雞,剛出爐,還熱着呢!”
清焰掙開他的手,站在原地沒動,“以後……不必帶這些過來了。”
掌心驟然空空,陸秦弓還沒回過神,清焰意味不明的話卻使他的心徒然一沉。他盯着清焰,以為自己錯了耳,“你說什麼?”
“侯爺,到此為止吧,以後,你别再來了。”清焰咬了咬唇,聲音很低,卻吐字清晰。
陸秦弓徹底怔住,眼睛裡的兩簇小火焰慢慢地熄滅。
狂風忽而大作,吹得桂花樹沙沙作響,烏雲蓋頂,要下雨了。
“你再說一次!”陸秦弓咬牙道,聲音幾乎淹沒在急促的風中。
清焰對上他織着怒火的雙眸,無力感如城牆般高的海浪拍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朝躲在廚房裡探頭探腦的幾人道:“慕春,小秧,幫我把東西搬出來還給侯爺。”
慕春與小秧唯唯諾諾,很快擡上來一個木箱子放在石桌上。
陸秦弓雙眸定在那個箱子上,忽地他笑了,“不是說了嘛,醫書都送給你了。”
清焰走到石凳前站定,道:“這些孤本我都補好了,也都抄了一份,侯爺盡可帶回去了。還有……”她揭開箱子,裡頭的古籍放得整整齊齊,發黴破舊的頁面也被收拾得幹淨新整,一看就是下了心思的。而那堆醫書的最上邊,放着一個松花石雕山水人物方木匣。
“這個也一并帶回去罷。”
陸秦弓面色變了變,他拿起木匣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疊地契,地契上面放了隻紅珊瑚镯子。
是他送給她的那隻。
氣血翻湧,陸秦弓紅了眼眶。天知道這兩日他不過忙着應付上門恭賀的同僚,一時半會顧不上她,好容易得了空,帶着滿腔的思念過來求和,結果,凳子還沒坐熱呢,她就要趕他走,趕他走便也罷了,還不許他再來了?
“這是何意!?”陸秦弓質問清焰,目光很是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