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秦弓的帶領下,宮裡疫情算是暫時得到扼制,但是仍有幾個常去太後宮中的妃嫔受到感染,其中就有廢太子的生母,蘇貴妃。帝後與諸位皇子公主暫且無恙,但是長公主府已有十餘人陸續開始出現發熱嘔吐全身乏力等症狀。
“這麼說,是守不住了?”清焰心一沉,雙眸定在陸秦弓的俊臉上。
陸秦弓看着清焰,那一瞬間,他心裡閃過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最終,這些紛雜化作一縷輕風,消散在她溫柔如水的眼眸中。
“現在還隻是個開始,不到最後,又怎知不能人定勝天呢?”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到底是年紀大了,鄒仁善直說扛不住了,在陸秦弓的攙扶下回房歇息。他們出宮時已對全身作了薰艾,身上的衣裳也換過了。鄒仁善一回房倒頭便睡。
陸秦弓也有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但自回京以來,他與清焰便聚少離多,他想跟她說說話,轉念一想,這幾日泡在皇宮那個大毒窩裡,她身子弱,還是不要去招惹她了。
想着想着,沉重的眼皮子便開始打架,等清焰推門進來的時候,一個卧榻鼾睡,一個以臂為枕,趴在桌邊打盹。
清焰輕手輕腳過去,凝視着眼前這個正在鼾睡的男人。
這幾日他定是極為辛苦,緊阖的眼窩微微地陷了進去,臉頰瘦削,鼻梁挺直,顯得這張臉越發的轉折分明,清爽明朗。
清焰幾不可聞一歎,伸手欲輕撫這張俊顔,又怕将他驚醒,半途收回了手。見他額角滲出細汗,清焰便去将窗打開了些。
清風徐徐,若無令人惶惶不安的瘟疫,這将是一個閑适平凡的午後,與往常的任何一個日子并無不同。
這一覺直睡月明星稀,鳥鵲南飛。陸秦弓在醫館與衆人用過了飯,便又離開了。
沒多久,皇宮與長公主府染疫的消息不胫而走,整個上京城人人自危,百姓天不亮就在醫館與藥鋪門前排隊,但凡能治療高熱腹瀉還有嘔吐的藥草,全被哄搶。
無良商家将趁機将囤積的藥材高價抛售,真真是碩鼠結隊,糧倉遭殃,幸而官府逮着起頭的那幾個打了一頓闆子,從此無人再趁火打劫。
很快,民間陸續有人染上時疫,一傳十,十傳百,上京城不到三日便淪陷了。百姓怨聲載道,有甚者公然咒罵起了太後與長樂長公主。皇帝一面派人掌掴了這群興風作浪之人,一面派陸秦弓将京兆府衙歸置出來,歸置染了時疫的百姓。
太醫院派遣了好幾個太醫到京兆府衙,藥材也一車車地送過來,藥方更是換了不知多少次。縱然如此,染了時疫的百姓還是在痛苦中接二連三的死去。
陸秦弓帶着一衆部下将他們的屍體擡上車,拉到城外的亂葬崗。火光沖天,濃煙四起,隔着一層厚厚的紗巾,□□燒灼的氣味還是難聞至極。
陸秦弓站在那堆屍山前,背脊依舊下意識的挺直。他面上無任何表情,目光停留在那一具具被火苗舔舐的屍身上。他們大都面色發青,口吐白沫,隻有個别人的身上已出現膿包,但無一例外,他們死前都經曆了難以忍受的痛苦,以至于面孔在火下化為白骨之前,都還猙獰扭曲着。
這便是前世他死後的世界嗎?原來在他下地獄後,人間變成了一個煉獄。哪怕他洞燭機先,未雨綢缪,卻還是無法阻止疫情的漫延。百姓妻離子散,白發人送黑發人,凄厲的哭号猶在耳邊,萦繞不去。
陸秦弓忽地笑了,比哭還難看。
第一次,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仿佛溺水之人離浮木隻有一步之遙,隻要手一伸便能抓住,卻在暗流的卷吸下徹底沉入陰暗冰冷的水底。
身後傳來匆匆腳步聲,來人在衛聰耳邊說了幾句,便見衛聰眉頭擰起。
“何事?”陸秦弓道。
衛聰上前道:“剛傳來消息,有鬧事者圍了明川醫館!”
陸秦弓眸光一凜,旋即命人牽馬來,他對衛聰道:“你在這裡盯着。”
他一刻不停往城中趕去,待到明川醫館時,發現大門已被堵得水洩不通。男女老少用紗布罩着口鼻,一個個義憤填膺,嘴裡不停地說着惡言詈辭。
陸秦弓站在外圍聽了幾句,發現他們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無非是在責怪鄒仁善沒能及時攻克出時疫的解藥,導緻他們被感染。
陸秦弓冷笑,長劍出鞘,門外的栓馬樁被一分為二。衆人瞬間斂聲息語,側目而視。
陸秦弓手持半人高的長劍,大步往裡走。鬧事的民衆被他周身環繞的殺氣吓退,個個呆若木雞,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他一步步走至大堂,卻見幾個帶頭鬧事的男子已被雷炎打趴在地,看那面色,卻仍舊是不服氣的。領頭的一見陸秦弓,雙目圓睜,面露驚慌。
鄒仁善捂着胸口,被清焰與楊晴等人護在身後,他們身後是另一群感染了時疫的病患,躺在鋪了草席的地上,已是有氣出沒氣進,滿滿當當的将整個大堂塞得水洩不通。見有人鬧事,腦子尚有一絲清明的仍掙紮着要起來幫忙,卻被慕春與芸姑給按了回去。
清焰露在外頭的雙眸此刻瞪得圓圓的,那是又氣憤又無奈。
兩人視線交彙,雖沒有開口,卻都讀懂了彼此眼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