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知她一向好強,慣不愛在人前示弱,這次情難自抑與她抱頭痛哭,已然是積郁已久,不勝其苦了。現下大約是回過味來,便倍覺羞赧。
“有孕之人,最是無法左右自己心緒的,這不能怪姐姐。”清焰搬出了一個正當得不能再正當的理由。
有孕了?
方隐熒聞言先是呆住,繼而面上抑制不住一陣欣喜,可很快,這份欣喜如潮水緩緩退去,再不複蹤迹。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撫上自己還十分平坦的腹部,淚水又斷線珍珠似地往下掉:“孩子,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陳媽媽聽出了弦外之音,顫聲道:“姑娘……”
方隐熒反握住清焰的手,深看着她:“朏朏,我的遭遇,想必陳媽媽與蓮兒以對你和盤托出,姐姐現在隻想聽一句真話,我肚子裡的孩子,你覺得我該留下他嗎?”
清焰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孩子是無辜的,而且方隐熒一直也盼着這個孩子的到來,現在,她卻在猶豫他的去留。
“姑娘,你不是一直盼着這個小公子嗎?伯府的做法是不厚道,可哪個高門大戶裡不是一堆腌臜?你隻要生下嫡子,假以時日,整個伯府不都牢牢握在你手裡嗎?興許小公子一出世,那姑爺他…就改了呢?”媽媽聲淚俱下地勸道。
“他會嗎?”方隐熒垂眸苦笑,“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裴遠星也不是第一次棄我于不顧了,這一次是我們僥幸逃過一劫,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媽媽就不怕他裴家再趁我生産羸弱之際要我的命?”
陳媽媽不再說話了,隻是嗚嗚地哭:“姑娘啊你怎麼這麼命苦!”
清焰秀眉微颦,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舅父乃當朝二品大員,裴府竟狂妄至此,就不怕禦史台參他們嗎?”
方隐熒聞言,面上的郁色更添一層,“父親前幾日便被聖上以赈災不力為由訓斥了一頓,還将他貶為了戶部員外郎。”
清焰雙唇微張,錯愕不已,“舅父他們…還好麼?”
方隐熒苦笑,“左不過消沉些時日,可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
“哪個世家大族沒個起起落落,興許舅父隻是一時被乏,保不齊過幾日陛下氣消了,又恢複他的官職了呢?裴家怎能在此時落井下石!”清焰大罵道,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方隐熒冷笑:“如今我不過一六品小官之女,背後已無強大的後盾,裴遠星便覺得我配不上他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與我撇清幹系,好再迎娶下一個可助他上青雲的世家女。”
這便是裴府這麼肆無忌憚的原因。他們求娶方隐熒,不過是看中了方家的權勢與财力,如今兩樣都成了泡影,他們怎能不做其他打算?
“姐姐……”清焰面上盡是不忍,一時間無語凝噎。
方隐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反過來安慰她道:“你難過什麼?我再怎麼着也是父母親人健在,外加兄長疼愛,比你一個孤女不知強了多少倍,你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
清焰破涕為笑,“姐姐這幾句話倒有幾分從前那個得理不饒人的方二姑娘的模樣。”
她默了默,神色越發柔和,語氣卻很堅定:“不管姐姐做何種決定,未來的路都不會好走,但我會陪着姐姐的。隻一點…”清焰眸色一冷,“裴遠星必須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那是自然!”方隐熒道。
想來她已經作出決定了,陳媽媽一歎,也道:“一切都聽姑娘的。”
方隐熒低聲喊了句媽媽,素手放在腹部輕輕的撫摸着,神色溫柔。良久,她擡起頭道:“朏朏,我需要你幫我弄一碗藥來。”
這是一碗什麼樣的藥,大夥兒心知肚明。
縱然有心理準備,可聽方隐熒這麼說,陳媽媽的心還是涼了半截,她難過地别過頭去。
“姐姐想清楚了嗎?”清焰再次向她确認。
方隐熒低下頭,緩緩一點頭。
從裴遠星任由她被惡仆欺淩,欲将她丢到莊子上自生自滅那會兒起,他與她之間便再無情分可言。
傷心嗎?肯定是傷心的,畢竟她心裡是有過他的。可是這情義得不到應有的珍惜,那便及時止損吧。她才二十歲,未來的路還很長,何必在那個虎狼窩裡耗死。
方隐熒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已不複哀傷。
“我要與他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