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熒已換過一身衣裳,正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如紙,雙唇更是近乎透明般全無血色。幾縷濕發還貼在她的額頭,清焰伸手輕輕将它們拂到一邊。
方隐熒朝她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疲憊,更多的卻是重獲新生的欣喜。
陳媽媽這時端來兩碗雞湯,一碗給了清焰,一碗則被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給了方隐熒。
雞是芸姑養的,通共才七八隻,這會兒讓方隐熒補身子正好。
清焰用完雞湯,在方隐熒的催促下草草洗漱完後倒在了榻上。如今她與慕春擠一個屋,小秧跟王氏與狗兒回鄉下避災去了。她的屋子正好空出來給陳媽媽與蓮兒住。
接下來,先為方隐熒調理好身子,之後再助她與裴遠星那厮和離……
清焰迷迷糊糊地想着,沒一會便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起來時,芸姑已熬好了紅棗小米粥,清焰用了一碗,走之前又去方隐熒屋子裡看了一眼,見她坐在榻上,正端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便放了心,又去醫館忙了。
昨夜她走後,醫館又接收了七八個染疫的百姓,楊晴給他們都灌了藥,現下高熱退了些許。
“再這樣下去,隻怕你我都撐不了多久。”楊晴揉着幹澀的雙眼,憂心忡忡道。
“這是遲早的。”清焰垂眸掩下懼色,低聲又道:“隻盼着師公能早日研制出藥方,救我等于危難。”
“你們這樣,令我這個半邊身子埋棺材的老人家倍感壓力啊!”鄒仁善不知打哪冒出來,滿臉倦色卻不忘玩笑。
清焰想笑卻笑不出來,正暗自焦心,忽見蓮兒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喘息不止,“表姑娘,不好了,姑爺帶人去了昭園,揚言要将姑娘捉回伯府!”
原來,昨日裴府那兩個婆子見人跟丢了,以為車夫隻是繞個路,便自顧自去了裴家的莊子上等着。哪知左等右等,直等到半夜還未見人,這才知道急了,緊趕慢趕地回府禀報。
裴夫人攆走方隐熒之時已将她的放地契銀票等物的匣子據為已有,誰知匣子一砸開,裡面不過放了幾本三字經,所有值錢的物件早被方隐熒調包了。
她氣得砸了一套茶具,愣是一整夜沒睡好,原想着一早再派人去莊子搶奪,哪知天不亮便聽下人來禀,方隐熒逃了。
煮熟的鴨子飛了,裴夫人氣極攻心,兩眼一翻暈了過去。裴遠星得了消息,隻略略盤問了幾句,便猜到方隐熒躲到了清焰那裡。故而一大早遣人去告了假,帶着幾個家丁便來拿人。
清焰聽蓮兒一說,忙往昭園趕去,連系在腦勺後的紗巾跑飛了都顧不上撿。
門大敞着,清焰一個箭步沖了進去,雷炎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人還未過垂花門,陳媽媽聲嘶力竭地喊叫聲便傳了出來。清焰剛跨過門檻,便見裴遠星帶着好幾個婆子小厮将小小的院子團團圍住,方隐熒披着件淺青折枝牡丹團花鬥篷,被陳媽媽與慕春等人護在身後,拉扯間,搖搖欲墜的身子宛若一折就斷的柳條。
刹那間,一股怒意直沖清焰腦門。
雷炎比她更甚,清焰隻見一個殘影掠過,緊接着那幾個婆子小厮便被掄倒在地。
驚呼聲中,裴遠星看清了來人,狹長鳳眸一眯,而他身旁的小厮則喝道:“何人?膽敢如此無禮!”
“要說無禮,裴大人帶着府中刁奴擅闖民宅,比起我們,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嗎?”清焰冷聲道,緩緩上前,将方隐熒擋在了自己身後。
裴遠星一見清焰,愠怒的俊臉先是一怔,繼而浮現絲絲笑意。他穿着件群青色暗雲紋圓領袍,墨發以玉璧縷花銀冠束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若不是清焰知他底細,真要被他這副公子世無雙的端方模樣給蒙騙了。
“原來是表姑娘,别來無恙。”他笑盈盈道,見清焰瞪他,正以母雞護崽的姿勢将方隐熒護在身後,不由得又是一笑,“表妹不必如此緊張,我是來接阿熒回府的。”
清焰冷笑:“裴大人,我趙清焰隻有一個表哥,名曰方隐舟,你這聲表妹,還是留着去喊别人吧!況且,我二姐姐已決意與你和離,你那伯府,不回也罷!”
“和離?”裴遠星先是一怔,他朝方隐熒看去,眼底盡是嘲弄,“我裴家一向隻有休妻,沒有和離一說。”
清焰朱唇一彎:“我想裴大人不會介意替貴府開個先河的。”
“哦?”裴遠星劍眉微挑,他打量着清焰幾人,最後目光停在雷炎身上,眼底的陰狠一閃而過,“趙姑娘憑什麼覺得我會願意為方氏破了這規矩呢?手指拗不過大腿,我若硬要将她帶走,你奈我何?”
“那裴大人就看在下的刀答不答應了。”雷炎說着,抽出了自己的□□,刀鋒削鐵如泥,寒光凜凜,唬得幾個婆子小厮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幾步。
裴遠星眸色一沉,聲音也跟着冷了幾分:“你是何人?這是我裴家的家世事,我勸你一個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為好,否則……”
“否則什麼?”清焰嗤笑:“裴大人擅闖民宅,而我的護院不過盡了自己應盡的本份,這事就算鬧到官府,我相信占理的也是我趙清焰。”
裴遠星搖搖頭,道:“我緣何會闖入你昭園?還不是因為你将我妻扣押于此,我這麼做,亦是迫不得已。”
方隐熒忍無可忍,怒斥道:“你放屁!”
一個一向行止有禮的名門閨秀突然口出穢言,在場之人無不愣怔,倒是雷炎,他濃眉一挑,眼裡興味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