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人在毒發後陷入深度幻覺時,是幾乎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響的。可在宴離淮說出後半句話時,葉星防備的動作明顯一滞。
看來毒性并未讓她徹底失常,她仍處于現實與幻覺交混不清的狀态下。
梵塵捂着胳膊,稍微松了口氣。
“那些都是假的。”宴離淮邊試探着向葉星走去,如同在安撫暴怒的野獸般,邊循循善誘道:“南陽王府的事情都過去了,不管你看見了什麼,那些都不會再重演第二次。”
葉星一動未動。
“你看,這裡是北漠,不是皇城,也不是南陽府。”宴離淮朝梵塵使了個眼色,繼而慢慢俯下身,看着葉星道:“你是皇家镖局的少主,誰也不能命令你,也不會再逼迫你去做那些事了。”
葉星微微歪頭。沒人發現,那雙倒映着宴離淮身影的黑灰異瞳深處,竟有一位同樣身穿玄衣、手執長劍的少年與之重疊。
宴離淮慢慢朝葉星伸出手,恐怕這輩子都沒這麼輕聲細語地和人說過話:“那暗器是雙刃刀,你這麼握着,會割破掌心的。把刀給我,嗯?”
良久後,葉星戒備木然的神色終于稍有緩和,慢慢高擡握着暗器的手,手背朝上,掌心滲出絲絲暗紅血迹。
暗器劃空掉落,沾血的銀刃就像将要燃向火藥桶的引線,在空氣中凝聚着詭谲無形的危險氣息。
宴離淮眼皮一跳,接住暗器的前一刻果斷收手,倏然擡臂擋住葉星向他雙眼襲去的手,緊接着另一隻手在眨眼間便掐住葉星脖子,猛地向後一掼!
一切隻不過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就算不眨眼,也難以看清兩人方才過招的動作。梵塵甚至連警告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後背已然起了一層冷汗。
——如果不是對小少主足夠了解,恐怕早已被她當場剜瞎雙眼。
巨大的握力讓葉星頓時失去重心後仰,就在她磕到櫃沿的前一瞬,一隻手穩穩抵住她的後腦。緊接着,葉星忽感頸部傳來針紮似的細密微痛。
刺骨的冰寒感順着血液迅速向全身蔓延,激得葉星高度緊繃的攻擊神經稍滞。
宴離淮松了口氣,“總算有效……”
然而話還未說完,葉星蓦地當胸一腳,将宴離淮踹得踉跄後退數步,旋即轉身去撿暗器。
宴離淮咬牙蹲身橫掃,葉星腳腕被狠狠一絆,重重倒在地上!
中毒後的痛感神經大幅度衰弱,葉星危險地眯起眼睛,仿佛一隻被徹底激怒的獵豹,迅速起身撲向宴離淮。周圍櫃子上的瓶瓶罐罐因劇烈撞擊而落地碎裂,滴滴鮮血将地上的白瓷碎片染上了觸目驚心的暗紅。
随着外面的蒼雲漸漸聚攏,照進屋子裡的日光變得越發陰冷。梵塵打開藥盒,強行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迅速翻找着能用的藥材,調配剛才宴離淮手中的藥劑,腦中卻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起來。
剛才那幾個住客毒發起來隻不過是遵從狼的本能咬人,而葉少主為何症狀截然相反?
葉少主武功如此高強,她會不會傷到客棧其他住客?
公子到底會不會受傷?
為什麼……為什麼公子對葉少主的出招方式了如指掌?就好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相處多年後,對彼此一舉一動下的每個想法都深深刻進骨子裡的那種熟悉感……
這時,“砰”地一聲巨響傳來,梵塵下意識擡頭,隻見宴離淮反扣住葉星雙手,将人按在了地上。葉星欲要反抗起身,然而宴離淮搶先一步單膝抵住葉星後腰,阻止她繼續掙紮。
他偏頭厲聲道:“梵塵!”
“是!”梵塵連忙拾起調好的藥針,跑到兩人身邊,指間夾住藥針,動作熟練迅速地刺進葉星頸部。
葉星身體霎時如失去齒輪的機關木偶般僵硬一頓,下一刻,藥效與毒素在體内相互沖擊引起的劇痛讓她全身痙攣。她的瞳孔急劇收縮,又再次放大,那隐藏在瞳底深處的少年身影也随之扭曲模糊。
梵塵自然看不見葉星的幻覺,但見她的手仍緊緊握着拳,不由擔憂道:“公子,這點藥量恐怕不夠。”
“不,再等等。”
時間在焦灼緊張的氣氛下緩緩流逝,梵塵看着葉星将要擡起又被迫壓制的拳頭,皺着眉道:“公子,若是藥量不夠,她還會再次發作的。”
“我說了,再等等。”
宴離淮半抱着葉星,騰出另一隻手扶住她受傷的胳膊,以防撕裂的傷口真的血崩。他看着她低聲道:“葉星,你醒醒,你再不醒來,我真下死手了啊?我說過,隻要你不死就……”
話音未落,葉星忽地偏頭吐出一大口黑血,頹然倒了下去。
偌大的房間在瞬間安靜下來,甚至能隐隐聽見門外的住客和镖局手下的竊竊争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