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被從小洗腦的訓練者,去煉藥場時也會因對藥毒的恐懼而做出本能抗拒,更何況是操控上百頭兇猛殘暴的狼群為其試藥?
這中間花費的巨額精力财力暫且不提,就算世子本事再高,也不可能在大漠集中幾百頭狼群試驗藥毒吧?一旦狼群失控反擊,或者沖進鄰鎮部落,那簡直就是屠城滅族級别的災難。
“别小看了宴知洲的馭人之術。”宴離淮随手拿起酒囊壓在字條上,以防被風吹跑,他漫不經心地道:“他既然能召集手下在全境内尋找乞丐遺孤,秘密帶回到南安王府裡。自然也能讓其他人為他賣命,在大漠建造一座馴獸場,幫他訓練狼群。”
葉星掃了眼茫茫無邊的大漠塵沙,随風掀起的額發輕掃着清秀的眉眼。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慢慢轉過頭,道:“你早就知道了宴知洲設立馴獸場的事。”
宴離淮神色一頓。
“你當時不惜利用我逃離皇城,卻偏偏将逃亡的目的地選擇了最顯眼的北漠。”葉星平靜地陳述着結論:“你早就猜到了世子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會在這裡開設客棧,就為了暗中調查這件事。”
方才還算輕松的氣氛轉瞬将至冰點。宴離淮張了張口:“當時我是想……”
“相互利用,相互合作。”葉星擡指敲了敲酒囊的蓋子,毫無情緒地說:“這是所有訓練者不謀任何的默契。你放心,五年過去了,該報的仇也在五年前報過了,我沒那麼在意。我隻是好奇……”
宴離淮眸色微暗,緩緩擡起手。
葉星适時收回了搭在酒囊上的手。她又變回了那個孤冷寡情的镖局少主,仿佛方才的親吻糾纏不過是宴離淮單方面做的一場朦胧缥缈的夢而已。
“這麼多年以來,我去煉藥場的次數比你還要多,但從沒察覺出任何問題。”她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深夜的涼風仿佛覆了層冰霜,飄拂而過間凝凍了兩人周遭的空氣。不知過了多久,宴離淮無聲地扯了扯嘴角,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實話道:“阿娘的手劄。”
他問:“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無法忍受血腥的原因嗎?”
葉星當然記得,下意識回答:“因為南陽王妃……”她話音一頓。
因為南陽王妃是被狼狗活活咬死的。
而宴離淮,是那場事故裡唯一一個在場親眼目睹過程的人。
雖說是親眼目睹,但其實宴離淮趕到時,南陽王妃已經被咬得面目全非,根本救不回來。更何況那時宴離淮不過才四五歲,連大人都沒辦法赤手空拳對抗的狼狗,一個小孩子,突然撞見那麼殘忍血腥的場面,能做什麼?
當時事故發生在城郊的莊子裡。葉星并未親眼看見,但流言卻早已在府内傳開——南陽王妃被救下來時,連具完整的軀體都拼不出來。
宴離淮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本能地抗拒一切和血有關的東西。小時候他沒辦法抑制那烙刻進脊骨深處的恐懼,也不能控制身體的狀态,聞到一丁點血味,就會嘔吐不止。
葉星還記得,最嚴重的一次,他不過偶然間瞥見一頭小鹿皮開肉綻的屍體,結果整個人當場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到最後都吐得虛脫了,眼淚混着酸水沿着下巴往下滴,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不停發抖。
這之後他便一病不起,精心安養了小半個月,才勉強能下床。
“阿娘對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極為熱愛。”宴離淮嘲弄地笑了笑,“到頭來卻死在自己從小養到大的狼犬嘴下,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葉星從未體會過擁有父母的陪伴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但對于親友離世,她倒是能隐約找到一絲共情。
她坐得稍微正了些,聽着宴離淮道:“我想過要調查阿娘的死因,但那個時候我太小了,根本不敢去仔細回想那段記憶,也不敢踏進那莊子一步。”
“過了幾年後,我才敢走進那間狗舍。”宴離淮單手搭在膝蓋上,“我在那裡找到了阿娘的手劄。”
葉星垂眸看了眼紙條,“手劄上面記錄着毒蠍的特征……恰巧那個時候世子在研制藥人,所以你懷疑南陽王妃的死和世子關系?”
“當時線索太少了,就算懷疑,依據也大都來源于直覺的猜測。”宴離淮擡指點了點自己的額角,“想要查到更多,我隻能靠着這點微不足道的直覺走下去。”
“所以這些年來你故意和世子作對,無論他做什麼,你都要摻一腳妨礙他。”葉星抱着膝蓋,偏首對上他的目光,平靜地說:“你在演戲。”
宴離淮危險地眯起眼睛。
“你在故意扮演一個反對世子的一切,令他頭疼而又不得不忌憚提防的親弟弟。”葉星說:“你會在每一次破壞世子的計劃時故意露出差錯,讓他抓到,也會在這些行動中有意無意透露你的本事,讓他想方設法除掉你——”
“畢竟,你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假死脫身,徹底離開南陽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