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間房亮起燭燈,這代表着那棟樓裡至少有六個活人。他們潛伏在人群裡,在‘不經意間’去了解客棧的構造……比如去酒堂的路上,和朋友飯後閑逛時的随意交談,或是迷路時向守衛尋求幫助。”
葉星仰靠在椅子上,指尖輕點額角,腦袋裡那些複雜萦繞的思緒轉得飛快。
“不僅如此,他們還在觀察着身邊人的一舉一動。他們清楚知道狼群會沖進客棧,所以在狼群闖進客棧前,躲進了早已選中的‘避難處’。”
“禦光派抓不住他們。”宴離淮剛取回瘦幹兒送來的登記簿,他熟練地翻找着想要的信息,“他們比禦光派更了解這裡。”說到這,他擡頭看她:“會是陳晔嗎?”
葉星的房間隻點了兩三盞燈燭,幽靜的陰影攏聚在房間角落。她喜歡待在黑暗的地方,這能讓她更冷靜地去思考。
她沉吟片刻,說:“應該不是他。賀蘭圖一直在幫助陳晔傳遞信息,說明他們需要時刻保持聯系,但是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隻是樓下的綠洲。”
“……也是。”翻動紙頁的聲音在房間裡清晰回蕩,宴離淮慢慢地說:“再仔細想想,那客樓裡的活人可不止一個。陳晔是訓練者出身,無論他在江湖上生活了多少年,都沒辦法擺脫在王府時刻進骨子裡的舊習。”
葉星偏過頭,對上他的目光,“他沒辦法和太多人進行‘合作’。”
宴離淮微笑着點頭,他很享受和葉星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除了他以外,沒人能跟得上葉星的腳步,“他信任的人很少。目前為止,隻有賀蘭圖一人。即便他明知道圖坤可以為了家人做任何事,也依舊沒敢把自己的打算透露給北漠商隊分毫。”
所以,陳晔不可能在那座客樓裡。
他不信任任何人,他是一匹孤狼,他喜歡“單打獨鬥”。他易容潛伏在住客之間也不僅僅是為了安全,他還需要在暗處調查他想要的情報。客樓位置偏遠,住客稀少,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探索的價值。
葉星慢慢放下了手,看着牆上飄忽的燭影。
那些人到底是誰?既然知道狼群會沖進客棧,禦光派在追殺他們,為什麼不趁此機會跑到其他兩樓避難,反而費那麼大周折去尋找房間躲避?
他們團結一緻,躲過了狼群,活到了最後。他們甚至能輕易察覺到危險,在短短半個時辰内做出取舍,放棄了把希望交給别人的機會,果斷離開那幾間房。
沒人猜得到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看這個。”宴離淮将登記簿遞到她面前。他站在葉星身後,從後面伸手,點了點幾個名字,說:“這幾間房的住客都是帶着家眷的商人,有老人和孩子。”說到這,他非常遺憾地說:“看樣子他們應該是打算回中原過年關。”
還有兩個月就是元日了,江湖上大多走南闖北的遊商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家,因為冬季嚴寒,路不好走,又是歲末,山匪橫行,他們必須提早出發,以防途中各種變故耽誤了團圓。
“他們沒辦法回家了。”葉星接過登記簿,随意翻動了兩頁,“這些人都有家人,孩子剛到上學堂的年紀……年輕的夫妻……古稀的老人,他們隻是平常人家,或許連江湖派系都不太了解,和禦光派根本扯不上關系。”
那幾個身份不明的人為什麼會選擇那幾間房?
葉星忽然想起了守衛之前說的那幾灘血。她神色微沉,略微仰起頭,暗淡的燭光照不進她的眼底,“這群人在狼群沖進客棧時,強闖進了那幾間客房。”
“他們可以躲在任何位置,衣櫃裡,或是床底下……這不重要。”葉星飛快地理清思緒,那些斷線似的猜想在腦中串聯成一幅畫面,如回憶般清晰鋪在葉星眼前。
她低聲說:“因為房間的主人可以幫他們‘擋刀’。當狼群沖進房間時,首先攻擊的就是那些還處在恐慌當中來不及逃跑的人。而留下的那些血,恰好可以再次掩蓋他們的蹤迹。”
“也就是說……”腦海中那條昏暗的長廊終于露出點光亮,她坐直身體,目光定向牆上的燭影,仿佛在竭力尋找藏在盡頭的謎底。她說:“也就是說,那些房間沒有任何特别之處。特别的隻是住客的身份。”
“……這些住客都有共同的特點。”宴離淮順着葉星的話往下走,他看向登記簿,說:“他們都有要保護的家人。”
“這些人是他們的……”葉星厭惡了“軟肋”這個詞,她跳到了下一句話,“那些人會利用家人脅迫他們。或許在狼群剛沖破圍牆,還沒來得及沖進客棧時,他們就已經闖進别人的房間,躲了起來。”
宴離淮挑起眉梢,似乎想到了什麼,“顧及家人的安危,他們一定不會選擇反抗。”
那群住客對此感到倉惶無助又莫名其妙。他們不懂這些人為什麼闖進自己的房間,不問他們錢财放在哪,隻是自顧自躲了起來……就像是在逃避追捕的通緝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