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場必赢的棋局突然被一隻手莫名撥亂,所有棋子崩散錯亂,可就在棋盤傾覆落地的刹那間,那隻手又把棋盤穩穩放回原處。
沒有人感到劫後餘生的放松慶幸,反而覺得更加令人脊背生寒。
他們這些人周密謀劃至今,想出無數種阻止内鬼潛入隊伍惹事的方法,卻唯獨對于這隻忽然闖入的“手”毫無察覺,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
他們不清楚這些人的身份,也猜錯了他們的目的。倘若他們無法找出這隻“手”,這一次“手”能撥亂棋局,下一次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掐住他們的咽喉。
如果他們的最終目的不是讓所有人葬身狼口,那到底是什麼?
沈之明松開了劍,在暗處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這種喘不上氣的恐慌感讓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牢時的場景,他看着從高處墜落在地的大塊窗棂,仿佛看到了自己躺在那上面的樣子——被綁在發黑的木闆上,全身被血染得髒兮兮的,面上罩着一塊發朽的破布。
對世子的恐懼就像是破布後面的水,他永遠不知道那水何時傾倒而下,多久會浸濕破布,會不會要了他的性命。他隻知道那瀕臨窒息的絕望會順着血液遍及全身每一處,最終凝聚在喉嚨裡,讓他像被綁在砧闆上的魚一樣止不住地抽搐顫抖。
就在這時,伴着一聲觸目驚心的慘嚎,遠處一隻傷痕累累的屍狼終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重重倒在了血沙上。附近渾身鮮血的住客皆振奮揮劍,竭力拼殺僅剩的四隻屍狼。
沈之明回過神,剛放下手,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放松些。别那麼緊張。”
宴離淮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微微一笑,安慰道:“換個角度想想,上一個聽世子話要炸牆的人,這會兒已經把自己炸死了。你若是跟着他們一起搗亂,現在屍體已經被狼爪踩成肉泥了,這可要比地牢裡的酷刑難受多了。”
葉星聞言瞥了宴離淮一眼。
沈之明難得怔了一瞬,一時不知道是震驚于他話裡的世子和地牢,還是震驚于這人都站在身後了自己卻完全沒察覺,但身體本能卻讓他微微擡起了劍,“你到底是……”
葉星揉了揉眉心,道:“如今外面情況不明,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坐以待斃。你先帶着我們的人去幫忙剿狼,等回到客樓再做打算。”
沈之明看向匆匆擦肩而過去剿狼的守衛,又看了眼宴離淮,一個荒唐的猜想倏地自腦中一閃而過。他面不改色壓下思緒,不再多言,領命去辦。
“明明在拖動大門、出去殺狼的過程中随時都會死,甚至很有可能會被那些屍狼活活撕咬分食,這人卻一點也不怕,反而遇到和宴知洲有關的事,卻怕到這種程度。”
宴離淮背過手,看着他背影漸遠,挑了挑眉,由衷地佩服道:“宴知洲的馭人之術真是登峰造極,恐怕連皇帝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葉星摸向腰側酒囊,輕哂道:“比起世子,我現在倒是更佩服這個陳召。都快被你的人打得奄奄一息了,卻還能布劃出這麼出其不意的棋招。”
“這群内鬼和青雄寨、禦光派完全不同,他們手臂内側沒有任何痕迹。”宴離淮坐在葉星身側,覺得麻煩,懶洋洋地說:“我們很難排查内鬼,除非把外面那些人全殺了。”
他動作自然地抽走葉星手裡的酒囊,把自己手上的水囊塞給她,随後晃了晃酒囊,正要挑開蓋子時,卻見她忽然皺了下眉。
宴離淮眼皮一跳,又把隻剩小半酒的酒囊還給她,“你……”
葉星沒接,突然道:“……痕迹。”
她看了眼宴離淮的衣襟,說:“禦光派的刺青是門派的象征,青雄寨的刺青是為了隐瞞身份藏在禦光派的弟子之間……但是他們卻在小臂内側刺上了曲譜。”
宴離淮一手拿着酒囊,一手拿着水囊,聞言下意識接話說:“因為他們記不住烏洛部的古字……”
他話音一頓,看向葉星,眯了眯眼睛。
客樓的火光映亮葉星蒼白的側臉,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但是陳召和秘寶結了血契,你說過,隻有烏洛部的長老才懂如何和‘骨’結契。”
既然長老有意将曲譜傳給陳召,必然會先教他習得烏洛部的古字。長老清楚知道吹奏‘骨’的過程中出現差錯會有什麼後果,斷然不會在學習古字上任由自己的兒孫馬馬虎虎。
陳召不可能不懂烏洛部的文字,更不可能記不住曲譜。
短暫的詭寂後,宴離淮目光慢慢移向遠處被人攙扶走遠的鄭溪,輕輕啊了聲,笑着說:“原來這場獵殺遊戲裡的‘兔子’并不是鄭溪,而是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