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端蔓延的恐慌感并不能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下一刻,他聽見那聲音如夢魇般慢慢響起:
“那幾個行動,也僅僅隻需要‘準确把控住當前局勢’就行了,至于傳遞命令……你完全可以在那場計劃開始前把所有命令傳遞下去。畢竟,作為一個重生者來說,這對你不算什麼難事,不是嗎?”
——重生。
哪怕是密室大門打開的那一刻看到手下全部覆滅,葉星也未曾見過他眼底流露過那種複雜而又難以形容的神色……就像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識破的驚忡,又像是困擾多年而沒法說出口的謎題終于被意外解開的釋然。
半晌後,他才擠出了一句:“難道你也是……”
宴離淮微挑了下眉,默認了他的問題,卻也沒再這上面繼續為他答疑解惑,隻繼續說:“你應該清楚記得前世發生了什麼大事吧?比如你深刻關注的北漠商隊,沙塵暴持續多日後狼群的襲擊,以及後來住客相互猜忌後的相互殘殺。”
說到這,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笑了笑道:“啊,對了。你最開始在狼毒事件後故意制造那些流言的手段,也是出自于前世的靈感吧?”
陳召一言不發,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葉星,而葉星卻百無聊賴地看着腳邊緩緩蔓延的血泊,似乎對那句重生的話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所以,為了避免再次重蹈覆轍走進死局。你一定會記住前世改變局勢發展的所有重要事件,然後在這一世提早做出準備。”
宴離淮看着陳召僵冷蒼白的神情,聳了聳肩,說:“雖然你在幫宴知洲那狗東西辦事,但不得不承認,你的做事手段的确缜密到近乎沒有任何漏洞——你應該在很早以前,就料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沒辦法在危機發生時及時布下命令。”
“所以,你在那場無論如何走都是死局的計劃開始之前,就把每一個特定節點所發生危機時的應對方法,全部告知了手下。”
宴離淮把彎刀随意放在旁邊的方櫃上,抱着胳膊,說:“不過,你也不是什麼預知未來的神仙,沒辦法準确判斷事件發生時到底會發生什麼。”
“而恰巧,你那時應該已經發現了客棧裡不止陳晔一人在阻礙宴知洲的計劃。為了避免有人比你先一步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你把狼群逼近客棧的時間定為了這場角逐結束的截止點。如果到那時你出了事,來不及去跟手下更改應對計劃,那麼這場角逐無論進行到何種程度,都會被推翻重來。”
陳召半隐在袖袍下的手緊緊握拳,傷口滲出的血流沿着手臂繃緊的肌肉緩慢淌落。
“——當然,為了防止你明明處在優勢,卻被某種無關緊要的突發事件弄得脫不開身,錯過了向手下傳達改變命令的時機。又或者,你擔心那個和你争搶同一件東西的人遠比你想象得更厲害,甚至可以阻止狼群毀滅所有人,擋住你重生的計劃。”
宴離淮懶洋洋道:“所以,你特意把青雄寨的精銳留在了最後,當做備用計劃。”
所以,青雄寨那群内鬼才會在最開始出手阻止梵塵堵上缺口,後來又在客樓炸燃時突然收手,莫名其妙地拖延所有人的時間,去救被關在密室裡的陳召。
——他們在根據外面的事态變化而改變行動計劃,就像牆外那些狼群一樣狡詐。
但是,這其中卻夾雜着一個不僅對推翻棋局毫無關系,甚至還有些突兀的行動——禾木的行刺。
既然有了禦光派破壞院牆和青雄寨精銳這個雙重計劃,那麼禾木的行刺實在是顯得多此一舉。不僅成功的把握極小,甚至還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事實也證明了這計劃的确是個敗筆。
——那麼,陳召為什麼要這樣做?
葉星視線落在地面暗沉的血迹上,思緒在昏沉的夜色裡迅速抽離,腦海中那些記憶片段仿佛翻動的書卷,随着塵沙拍窗的“沙沙”聲飛速倒退,最終停在禾木舉起剪刀的那一刻。
她在這之前做過什麼?
書頁再次翻動,記憶的洪流一瞬間席卷而至,變幻成一幅幅畫面在腦中交疊回閃——
塵沙漫天的正午,葉星推開厚重的大門,恰巧遇到了正在一樓幫賀蘭圖點菜的禾木。她熱心地挽留打算離開的葉星,主動挽着她去找賀蘭圖。
房間裡,葉星和宴離淮主動提起青雄寨的疑點,用解藥作為交易,和北漠商隊聯手合作,找出藏在北漠商隊的内鬼。
遙遠而又模糊的細節開始變得明晰,就像畫面裡逐漸潤色的墨彩——而賀蘭圖的不遠處,禾木正垂首站在窗邊,沉默地聽着他們的交談。
轟隆!
一道閃雷驟然破空劈下,兩扇木窗被狂風轟然吹開。漆黑一片的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賀蘭圖的身上,沒人注意到禾木把手裡的窗闩悄然藏進袖中,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陰沉地盯着葉星和宴離淮。
如果陳召從未察覺到宴離淮身份的疑點,又為何要讓禾木特意提防他們?
詭寂到令人窒息的氣氛裡,葉星緩緩擡眼,看向陳召,平靜地說:“你最初的目标,其實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