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被壓着跪在地上。
“就像現在這樣,”宴知洲放下茶壺,看着那個年輕的刺客,說:“這個陷阱其實并不算完美,如果冷靜下來回想一下,就能看出這裡面藏着不少薄弱的疑點。但你們還是闖進了這裡。”
刺客咬緊了牙關。
宴知洲說:“因為你們沒辦法冷靜下來。又或者說,你們已經意識到了這是你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機會,如果錯過這一次,那麼你們日後的結局絕不會比眼下的困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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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理由、臉上顯露的各種表情,都可以在事先完美編排。因為真正懷揣秘密的人,一定設想過世子會問到的每一個關于客棧的問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世子從來都沒有問過他們這些在所有人看來,對世子來說最重要的問題。”
沉洛走到了床邊,說:“他打亂了每一個人的設想,把‘他們’帶到了另一條迷霧覆蓋的路上。讓每一個人在未知的恐懼中焦灼,然後再在他們露出的破綻中尋找線索。”
葉星收回目光,說:“就像拼湊寶物的碎片。隻有這樣,他才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真相,而不是一場完美的謊言。”
“所以,來猜猜看,”沉洛并沒有坐下,而是就這麼俯視着葉星。葉星仿佛能感受到那種如同幽魂般投來的目光,以及混雜着血腥與塵沙的氣息,拂過她手背時的寒涼。但她的語氣卻依舊如往常般那樣,那樣輕快,那樣鮮活。她說:
“世子會從青雄寨那些人的破綻裡,得到哪一塊拼湊出秘密的‘關鍵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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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當初的時間去推算的話,除了狼群血液裡的劇毒之外,能讓你們不得已做出那個選擇的,也隻有那場即将到來的沙塵暴了。那些狼群的習性我再了解不過,沙塵暴來臨後,它們為了活下去,隻能放棄圍困的策略,不顧一切地沖進客棧,和你們争搶唯一的避難之地。”
宴知洲輕輕轉動了下茶杯,寂靜的房間裡,那瓷底在桌面發出的細微摩擦聲響變得尤為清晰刺耳。
刺客平複着粗重的喘息。
世子的聲音仍舊不急不緩:“如果陳召沒有什麼未蔔先知的能力的話,那麼想來,他應該是通過某種觀測天象的方法預感到了沙塵暴的臨近,所以才會铤而走險。但今日的這一切,也是他計劃好的嗎?”
刺客喉嚨艱澀。
“一個已死之人?”宴知洲慢慢飲了口茶,說:“雖然民間也有不少多謀善慮的英才,但能算無遺策到這種地步的人……”他看向那刺客,意味深長道:“我與陳召相處的時間并不算短,他若是真有這種本事,也就不會落得今日這般處境了。”
刺客猛地擡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腦海裡驟然閃過無數零碎的記憶畫面,被烈火吞噬的房屋,刀劍相撞的血花,官兵身上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甲胄。但緊接着,這些碎片一樣的記憶又浮光掠影般地全部消失了,隻剩下傷口刺痛導緻的渾渾噩噩的空白。
他盯着宴知洲,張了張口:“所以……”
“所以,今日你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你們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命令你們。”宴知洲說:“但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們到底為何如此執着于殺了葉星。是因為她殺了陳召嗎?還是因為陳召臨死之前給你們的最後一道命令?”
他雖然這樣問,卻完全沒有任何讓刺客回答的意思。他看着刺客略微變換的神色,語氣仍是慣常那樣溫和:
“但是,據我對外散出的消息來看,葉星此時此刻的‘處境’并不算好。她重傷受刑,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才對。但你們卻非要冒着風險闖到這裡。”他說:“以我對你們的了解來看,你們應該沒有什麼非要親手手刃仇人,才算解氣的癖好吧?”
刺客沒有回答。
宴知洲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默認,點了點頭,說:“倘若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們不惜冒着風險闖進刑房,去刺殺葉星,應該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理由。但如果你們早就有這種意圖的話,就不會沉穩這麼多天,最後卻在關鍵時刻,慌亂到連這麼粗劣的陷阱都沒有識破了。”
“所以,”他放下茶杯,說:“這個所謂的‘理由’,應該是你們不久前才意識到的。又或者說,其實是有人‘故意’讓你們意識到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