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鬣狗的叫聲和身後刺客的罵聲斷斷續續在耳邊回蕩。一片尖銳的嗡鳴中,他緩慢地眨了眨雙眼,隔着一層浸血似的薄霧,看向懸崖上那幾道逐漸聚攏的火光。
……不能死在這裡。
被鬣狗咬傷的右肩已經徹底不能動了,他嘗試用左手撐地起身。頭頂鬣狗的叫聲逐漸聚攏、走遠、接近,他們正想辦法下崖找他。他們或許比他更了解這裡的地形,但墜崖受傷的腳踝沒辦法讓他跑得更快。
他閉上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再呼出一口氣。然後撿起方才在刺客屍體上拔下來的匕首,割下外袍衣擺,簡單纏住緩緩滲血的腳踝,跌跌撞撞地往大漠深處跑去。
……再堅持一下。
殘雲遮住了最後那點月光,崖下的風陰冷刺骨,時間在無盡的黑暗裡變得格外漫長。
那詭異的笛聲逐漸蓋過了鬣狗的叫聲。他蹭開糊在臉上的頭發,轉頭看向薄霧中明滅晃動的火點。火把的映照下,那一座座尖銳的沙石在地面、兩側岩層投映出扭曲晃動的影子,就像是從地獄裡爬行着追逐他的幽魂。
他轉回頭,閉了閉眼。
……再堅持一下。他想,隻要走出這片沙石群,走出峽谷,應該很快就能到官道了,母親應該也會在……
遠方的笛聲忽然停止了。
宴知洲也慢慢停了下腳步。
大概七十步遠的距離,前方三處岔路口,路面被兩座約有三層樓高的岩層隔開。他看見前面最右側一處半人高的沙石頂端殘留着大片斑駁血迹。一道人影癱靠在沙石邊,頭低垂着,從脖子流出的鮮血将那人的前襟染成了難以分辨的深色。
那是他母親身邊的近衛之一。而他身後的沙石群裡還倒着幾具屍體,從穿着來看,其中大多是當時護着母親的侍衛。
宴知洲定定地凝視着眼前那片黑暗,身後百步遠的火光突然不再靠近,兩側岩層上的倒影也不再晃動,似乎一切都被某種無形的深淵吞噬。
冷風貼着沙石呼嘯刮過,一瞬間的空白裡,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野獸在耳邊歇斯底裡地咆哮。他握緊了匕首,渾然感知不到傷口因肌肉緊繃而滲出的刺痛。
……換一條路走,倒下的侍衛遠比刺客要多,這裡太危險了,他還太小,根本沒辦法抵抗……母親……
他再次輕輕呼了口氣,逃避地想。換一條路走,隻要走到官道,一切就都結束了。
宴知洲扶着沙石,繼續往前走。
塵沙和鮮血的氣味浮蕩在沙石之間,薄霧讓周遭一切變得朦胧不清。他跨過幾個刺客的屍體,走到另一個親衛身前,低頭看向插進她腰側的那把匕首。
他忽然想起了朋友說的那句話,“背叛是人生中常有的一部分。”
沙礫貼着地面無聲掀動,黑夜裡,那随風散動的薄霧猶如鬼魂般,緩慢地向宴知洲圍攏。
宴知洲稍擡起眼,看向遠處倒在沙石邊緣的那道身影,沒再多走一步。風吹起了他散在耳邊的發,他仿佛聽見了掩藏在漆黑中那輕微的“咔嚓”聲,下一瞬——
砰。
火光瞬間照亮了他的瞳孔。
附近五六個綁在訓練者身上的火油桶近乎同時炸燃,濃煙猶如浪濤般沿着屍堆頂端向四周翻湧。
宴知洲站在幾座屍堆的中間,在一片混亂裡慢慢掃向周圍幾道火光。他習慣性擡手按了按頸後的傷疤,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痕迹。”他無意識說了句。
這些火油陷阱遠遠不足以對訓練者造成太多傷亡,即便有濃煙和黑夜遮掩,他們也能輕易擋住他們冷不丁射來的暗箭。不過幾招之内,就有兩三個蒙面人摔進沙地上。剩下幾人似乎不再過多糾纏,分散着往綠洲和燒毀的客樓方向跑。
其中領隊的訓練者擡手朝同伴打了個手勢,随即向宴知洲請示道:“……世子,那棟客樓被火燒得半塌,綠洲旁邊又全是屍堆……恐怕這裡面有詐。”
“不必管他們。”宴知洲說:“他們不是青雄寨的人。”
訓練者轉頭望向那座半塌的客樓。
宴知洲看着燃燒的屍堆,“……如果我想得沒錯的話,他們應該是北漠商隊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