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幾處被火油燒得半塌的屍堆。幾乎每處屍堆都從最中心向下凹陷,烈火讓幾具屍體的表面全都黏在了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小堵融化的黑牆。沙礫不斷拍打着那些焦黑的斷肢,葉星仿佛聞到了它們散發出的死亡異味。
她聽見沉洛問:“現在該怎麼辦?”
沈玉站起身,目光投向四周高聳的院牆上,“現在該怎麼辦?我們要分頭去找青雄寨嗎?”
“不,這麼做的話就正合他們的意了。”沈之明也跟着起身,說:“這裡每面牆都足有上百丈遠,牆周圍又因為之前那幾次亂局被弄得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而我們現在在霧裡能見的範圍不足十步遠。如果我們想要分頭去找那些人,在盡可能去縮短時間和保證安全的情況下,一面牆至少要分派出去兩個隊伍。”
他轉頭看了眼附近幾個試圖尋找些線索的同伴,說:“我們現在隻有二十三人,他們手上卻至少有十幾桶火油,一旦拆分成三四人一組的隊伍,如果沒辦法将火油桶附近的那些人一擊斃命,到時他們當中但凡有一個引燃火油,我們就都完了。而且,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
葉星把鬥篷拉緊了些,擋住亂飛的沙塵。沈之明的話因風聲的幹擾變得忽遠忽近,她聽到沉洛接話道:“……最糟糕的是,我們還沒見到那些火油桶和青雄寨的影子,就一不小心中了他們的刻意布置的埋伏。到那時,我們就會像海上四散飄蕩的浮木一樣,隻能任人宰割。”
“但如果我們一同去找,反而更浪費時間。”龍潭镖局的另一人拍掉手上的沙子,沒再去看那些屍堆,反手指了指身後,說:“北漠商隊那些人到現在都還沒進到主樓,樓内也沒有任何失控的迹象,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以我們對那些訓練者的了解,他們此時應該已經想到了當下最好的應對方法。”
他攏了攏兜帽,擋着風沙,說:“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如果北漠商隊遲遲沒有進展,或者沙霧散去,又或者青雄寨意識到勝利無望,心急之下引燃了火油,想要玉石俱焚,我們也依舊是死路一條。”
“……如果他們想要把炸毀院牆當做最後底牌的話,必要的一點,就是明确掌握整座客棧的一舉一動。”葉星忽然喃喃開口:“隻有清楚秘寶到底落入了誰手,眼下時局究竟誰在下風,他們才能将玉石俱焚這張底牌發揮到極緻,不至于其間出現一絲生機卻被他們白白忽視掉。”
“……對,”沈之明聞言似乎明白了什麼,恍然地點了點頭,低聲說:“火油一旦被點燃,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青雄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能會去點燃那東西。”
“話雖如此,但這幾乎不可能做到。”另一人說:“以那些住客和青雄寨的零散人手,怎麼可能在訓練者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接近主樓和綠洲,時刻觀察着客棧内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沈玉看向他。
遠處的撞擊聲還在繼續。那人轉頭看向主樓,快速地說:“綠洲究竟如何先不說,我們清楚主樓每個樓層都分派了訓練者在窗邊駐守,專門監視樓外附近的情況,幾乎沒人能逃過這道防線而接近主樓。青雄寨和北漠商隊那幫人偏偏又對主樓的駐守分布的情況一概不明,連如何進入主樓的法子都是小少主提醒他們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清楚觀察主樓内部時局的前提下,不被那些訓練者發現?”
葉星沉思了一下,望着綠洲方向那面高聳朦胧的牆影,說:“還記得這片屍堆接連炸燃後不久,綠洲那邊又出現了一聲炸響嗎?”
沈之明點點頭,“我們當時隻以為世子他們又碰上了什麼埋伏。不過少主現在說起這個……”他想到了什麼,又看了眼那處燒焦的屍堆,道:“北漠商隊那些人既然有能力去布置出這種連環炸燃的陷阱,應該不會再浪費單桶火油去搞些無關緊要的小陷阱。既造不成什麼傷亡,又會打草驚蛇,讓那些訓練者更加警惕周圍。”
“沒錯。而且,那火油隻炸燃了一次,這之後綠洲就再也沒有過任何動靜。無論是我們自認為理應過來支援北漠商隊的住客,還是世子,他們全都沒有出現。”葉星沉吟着說:“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那一聲炸燃其實是個威脅,一個讓世子不得不短暫妥協的威脅。”
沈玉聽懂了少主的話,“……他們在綠洲那面牆附近安置了火油。”
所有人不由将目光投向遠處的綠洲。天色依舊灰暗,泛黃的霧覆蓋了周圍一切景象,既虛無又模糊。最遠處,足有兩層樓那麼高的牆體輪廓聳立在沙霧中,擋住了外面的一切,看起來像是在地獄裡才會出現的牢籠。而距離院牆不算遠的綠洲客樓已經被沙霧掩埋了小半,隻剩下幾盞微弱的紅光在點點閃爍。
“……的确,這就解釋得通了。火油是唯一能牽制得了世子的方法。一旦狼群闖入客棧,這一切就沒有意義了。所以世子才會遲遲沒有回到主樓。但他們是如何在關鍵時刻隻引燃一桶火油的?”
沈之明低聲分析道:“客棧的院牆和每棟客樓之間有一段距離,如今天氣惡劣,就算他們掌握綠洲内的所有情況,但想要派人去院牆附近來回傳遞消息也極耗時間。而樓内局勢瞬息萬變,萬一他們威脅世子不及時,在傳遞‘隻點燃一桶火油’的消息之前,世子就解決了樓内的那些人的話,該怎麼辦……”
他不經意間擡起頭,目光望向那閃爍的籠光,了然般頓了一下,看向少主,“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