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閉上眼睛。
搭在膝蓋上的手忽然生出一點癢意,容珩立即睜眼一看,深綠色的蟲子停在手背,兩側翅膀飛揚,飛落在他的指尖。
他忍住握手的沖動,視線順着中間那根長長的草須上移,看見素白的指尖,以及宋予靜含笑的眼眸。
“這是什麼?”
“蜻蜓啊。”她提起草須,綠色蜻蜓在他的面前飛來飛去,“我看到那邊有馬蔺草,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編了這隻蜻蜓。”
“竟然可以用草編織蜻蜓?”
“當然了,除了蜻蜓,還能編螞蚱、金魚。”她反問,“難道你小時候沒有玩過?”
容珩搖頭:“未曾。”
宋予靜捏緊草須,剛想問他為什麼,腦海裡蓦然浮現慶陽長公主說過的那番話。
皇宮之中,宮規嚴苛,又是太子伴讀,大概無法接觸這些小玩意。
“送你。”她伸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容珩接住草蜻蜓,輕聲道:“多謝。”
“這有什麼好道謝的。”宋予靜忍俊不禁,擡頭望望天空,“快到午時了,我們先回去吧。”
“好。”
兩人重新走回到圍住青魚的地方,魚還在,遊得也很自在,但多了一個“橫行霸道”的東西。
她朝容珩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悄悄蹲下,出手快而準,一把掐住那隻在水裡吐泡泡的螃蟹,看它在空中揮舞兩隻鉗子,卻掙脫不得。
宋予靜伸出食指去戳蟹鉗,在被夾住前縮回來,試了多次,氣得手裡的螃蟹吐出更多泡泡。
容珩溫聲提醒:“小心。”
“沒事,你看它的殼都還是黃色的,還沒成年,就算被夾到也不痛。”
她轉轉眼睛,瞥見他提在手裡的草蜻蜓,一時又起了玩心,忽然把螃蟹伸到他面前。
螃蟹不能說醜,但也不能說好看,乍一湊到眼前,兩隻蟹鉗與八隻腳交錯舞動,容珩不由微睜雙眼,下意識往後退。
溪邊多水,石頭常年累月泡在水裡,長了些許青苔,他腳下一打滑,整個人往後跌。
“小心!”
宋予靜急忙拽住他的手腕,使出全身力氣,把他拉回自己的方向。
容珩不再跌向溪流,直直地朝她壓過來,撞得她也一起連連往後倒退。
他比她高,額頭猛磕在他堅硬的下巴,疼得她腦海裡短暫地空白了一瞬。
她咬緊牙,雙手迅速改為環抱住他的腰背,右腳往後使勁踩住地面,制止住兩人一起往後跌的趨勢。
一時無聲。
宋予靜徹底領會什麼叫作自作孽不可活了,悶聲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沒事。”容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又詭異地停頓一下,“那個……我已經沒事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額頭還殘留一絲疼痛,宋予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額頭不自覺蹭蹭,蹭得鼻尖嗅到一股清雅淡香。
她無端想起山間皎月,月華似水,空谷幽蘭悄然綻放。
然後,她漸漸意識到兩人之間是什麼情況。
夏衣單薄,淺淡熱意從他的胸膛傳到額頭,化作熱氣,蔓延到鼻尖,再到脖子,她甚至覺得指尖都在發燙。
宋予靜猛地撒開手,大步往後倒退,退到水邊的大石頭上,再無可退。
她直盯地面,連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吓你,對不起,你怎麼罵我都行,對不起……”
“無妨,我沒有怪你。”容珩打斷她,聲音裡還含着一絲不自在,卻也異常認真,“隻是一場意外,如果沒有你幫忙,我說不定已經掉進水裡,你不必在意此事。”
可如果沒有她,他就不會突然被吓得腳底打滑。
宋予靜掐緊掌心,緩緩擡頭,他的下颌仍帶點微紅,領口衣襟微微散開。
她的目光迅速轉落在他的雙腳,擰眉問:“你的腳還好嗎?有沒有扭到?”
“……應該沒有。”容珩轉了轉腳踝,“我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她暫時松了半口氣,不忘叮囑:“沒事就好,不過回去後,最好還是請郎中看看,免得受傷了都不知道。”
“你也是。”
經此一遭,宋予靜沒有什麼心思待下去,也沒管溜得不見蹤影的螃蟹,将那尾青魚和那堆鵝卵石分開裝進布袋裡。
“走吧。”
容珩提着那隻草蜻蜓,跟她一起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宋予靜想起自己剛才幹的錯事,還差點害他受傷,心裡悶得不行,低頭不語,隻管往前走。
“之前與宋姑娘約好去摘蓮子,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她一愣,扭頭去看身側的容珩,對上他溫和含笑的目光,努力扯動嘴角:“當然記得。”
“那就好。”他依舊笑得溫和,“你去之前,還請記得告訴我,我一直想嘗嘗剛摘下的蓮子究竟是什麼味道。”
“很好吃,你會喜歡的。”
宋予靜不傻,聽得出容珩還在寬慰她,伸手揉揉僵硬的嘴角,重新揚起笑容:“我昨天問過管事了,湖裡的蓮蓬大概熟了,不如我們明天就去?”
“好。”
大暑已過,午間的陽光依舊毒辣,她一邊撐開油紙傘擋陽,一邊解釋:“今天忘了戴帷帽,不能曬黑,不然阿娘會說我的。”
宋予靜轉頭看他,目光落在他白皙的臉頰,往上伸手舉高傘,為他擋住陽光。
“不如我來撐吧?”
她想了想,應道:“也好,麻煩了。”
容珩接過傘柄,不動聲色地往她的方向偏移。
一起走到岔路口,宋予靜停下腳步,看向他寬大的衣袖,建議道:“荷梗有毛刺,明天你最好穿窄袖,這樣行動會比較方便。”
“我記住了。”
“明天辰時初在湖邊碰面,太晚了會很熱,你看這樣安排行嗎?”
見容珩點頭,宋予靜語氣歡快道:“那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