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宋予靜回想起被學堂先生支配的恐懼,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①
開了頭,她沒有停頓,繼續背下去,文章不長,眨眼的工夫,她一字不差地流暢背完。
她渾身一松,往周圍看看,“你幹嘛突然考我《戰國策》?我雖然逃過一次學,但我還是好好背了書的。”
宋予靜假意抱怨半晌,發現沒有容珩一直沒有說話,連忙湊到他的跟前,疑問道:“你怎麼了?”
容珩擡起眼簾,睫毛濃密,遮不住那雙深邃美麗的黑眸。
此時此刻,他一瞬不離地盯着她,幽暗深沉,眼瞳深處似乎閃着一絲幽光,淺淺地倒映出她的模樣。
被他如此專心注視,她撚撚指尖,伸手揉捏生出一絲熱意的耳垂,輕咳幾聲,扭頭避開他的目光。
“你問吧,不管你考哪篇策文,我都背得出來。”
容珩沒有說話,隻定定地望着她。
宋予靜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急聲問:“你哪裡不舒服嗎?”
近來早晚清涼,午間卻偶爾如同盛夏般燥熱,現在陽光大盛,周身隐有熱意萦繞。
她連忙伸出手,即将觸碰到他的額頭時,手腕被他輕輕捏住,慢慢移開。
“……我沒事。”容珩的聲音輕而緩,恍若夢呓,“不用擔心。”
宋予靜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的神情,既沒有蒼白如紙,也沒有潮紅滿面,漸漸放下心來。
“那你幹嘛一直不說話?”她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抱歉。”他垂下眼簾,避開她關心的目光,“我方才在想事情,一時走神,沒有聽到你說的話。”
“那你在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入神?”她傾下身子,偏偏湊近到他的眼前,“那你現在想出什麼頭緒了嗎?”
容珩瞬間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暫時還沒有想明白。”
宋予靜“哦”了一聲,不再追問,仍牽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容珩落後她兩步,跟在身邊。
兩人一起走進平遠侯府的桃花林。
已是八月下旬,滿天的粉紅雲霞早已消退,盛夏時分挂在枝頭的蜜桃也不見了蹤影。
天氣轉涼,滿樹綠葉日漸變黃,随秋風飄落在地,踩在上面,發出沙沙輕響。
宋予靜望着前面的垂枝碧桃樹,陽春三月時的粉色雲霞不在,又修剪了枝幹,枝葉稀疏。
一陣秋風刮過,枝頭桃葉飄落,她伸手接住一片顔色微黃的葉子,看了一會兒,輕聲一歎。
她又回頭去看容珩,不知何時,她松開他的衣袖,他漸漸落後許多,沉默地看着旁邊的桃樹。
宋予靜快步走回去,捏住桃葉,在他面前晃了晃,引得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
“你真的沒事嗎?你今天的話很少。”
容珩依舊搖頭,露出往日溫和的笑:“最近天氣冷熱不定,今日起得早,方才覺得有些困倦。”
“是有點。”想起身着厚重嫁衣的徐婉,她一時感慨,“但總體來說還是挺涼爽的,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熱,難怪兩家婚期定在這個時候,忙活一天,新娘也輕松些。”
容珩望着她,輕聲回答:“……我記住了。”
不過随口一說,她沒料到容珩還如此鄭重地說記住了,不由逗他:“你記住這個做什麼?”
“我……”他抿了抿唇,“不做什麼。”
宋予靜忍住笑意,不再逗他。
容珩輕咳一聲,又轉頭去看那株碧桃樹。
她也跟着看過去,倒是比其他桃樹長得更加粗壯,幾根斜岔生長的樹枝被剪斷,隐約還能看見灰白色的切口。
盯着看了半晌,她依舊沒能看出這株桃樹有什麼特别之處,直接問:“你在看什麼?”
容珩擡起手,壓住一根長而雜亂的樹枝,低頭看她,反問:“你不記得了嗎?”
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不同之處大概是他今日并非白衣勝雪,身後也不是滿天飛紅的花瓣。
“你還真是厲害。”宋予靜感慨,“這些桃樹長得差不多,你竟然還能認出來這是三月時的那株。”
容珩松開手,中途一轉,折下一根桃枝,尚未掉光葉子,遞到她的面前。
“給你,雖然現在沒有漂亮的桃花,但我希望你能收下。”
他都這麼說了,宋予靜當然不會拒絕,接住桃枝,放在掌心。
與他在桃林裡閑逛半天,她仰頭觀察天空的太陽,說:“時候不早了,應該快開宴了,我們走吧。”
容珩應了聲好,跟着她一起走出桃林。
“我走這邊。”宋予靜站在垂花門處,今日的婚宴男女分席,不好在再跟他待在一起,“有空我再去找你。”
容珩依舊應好,看向她的手心,輕聲問:“你不會把那根桃枝丢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