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她也有私心,對夏氏的興趣愈加濃厚。因為夏鶴渾身是謎,她就更想知道夏家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開府之前,祁無憂了解天下之事隻能通過經筵官們轉述和朝廷的邸報,這些官員無一不是倚賴她父皇的臣僚。她并非不信任這些大臣,而是最讨厭受人欺瞞,也怕被人欺瞞。畢竟她就叫祁無憂。
豈無憂,就是無時不刻謹記着生于憂患的道理。
前朝的皇帝就是沉溺于四海升平的幻想中,連哪裡有水旱變亂都不知道。地方和京裡的官員上下其手,隐瞞不報,直到叛軍打到家門口,那皇帝才知道自己已經淪為亡國之君。天下竟有如此奇聞,後來者不能不引以為戒。
祁無憂這天從兵部回來,沒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這些天來,夏鶴就在她的房中起居,但據照水所言,他成天隻是翻翻閑書。祁無憂聽了就嫌悶,不願意回去面對他,一直讓新婚的夫婿守着空房。
落日熔金,公主府裡的桂宮蘭殿沉入了昏黃朦胧的暮色之中。祁無憂走進書房後面的配殿,沒有吩咐婢女們點燈,正想沉着昏沉的傍晚小憩片刻,一踩上腳踏卻踢到了一個大活人。
她驚道:“誰?!”
說着就要去拔腰間的佩劍。
“殿下恕罪,小人無意驚擾殿下,隻是今日偶有靈感,作了幾首詩,懇請殿下賞光一閱。”
年輕的男子半低着頭跪在地上,寬大飄逸的白衣逶迤堆在地上,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祁無憂不用細打量,就知道是她府上的門客門僚。
這些青年甫一入府,為求生計,總先竭盡讨好,寫了一首又一首稱贊她美貌美德的酸詩,根本沒有幾個為君分憂的。說到底,他們就是認定她不過區區一女子,嬌生慣養不谙世事,不期待她能有什麼作為。
她忍下怒氣,坐到榻上,沉着氣問:“起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站了起來,擡起一張還算清逸的臉,答道:“小人公孫蟾,今年二十,現在府上任教授一職,尚未娶妻。”
說着,他躬身遞上一沓紙,想必是他的大作。
祁無憂挑眼眄了過去,接下他遞過來的詩稿,也沒細看。
她瞧公孫蟾相貌堂堂,卻橫生些許獻媚之态,隻怕獻詩是假,獻身才是真。那句“尚未娶妻”更是明晃晃的自薦枕席,連遮遮掩掩都不曾。
若是以往,祁無憂多半還會讀一讀這些詩作。但她現在連驸馬那等仙葩都棄之不理,又怎會被這些雜草的恭維打動。
隻是出身寒微的男人往往将自尊看得比天還大,再不屑也不能由着性子随意羞辱他們。
祁無憂心裡有數,裝模作樣掃了一眼這幾篇詩。别的不提,公孫蟾這一手好字必是下了狠功夫修煉的,倒讓人刮目相看。
忽然,簾外響起了腳步聲,照水喚道:“殿下,驸馬過來了。”
祁無憂端着詩稿,擡首向外望。淡淡的水紅色紗簾在殿門前浮動,染着金魚鱗光般的夕照,然後映出了夏鶴俊俏的影子。
再一轉瞬,他的人已經同清風朗月如期而至。
祁無憂原是側躺在榻上,這會兒突然一定,宛如被捉奸在床。須臾,她的嘴角撇了撇,但公孫蟾和夏鶴都看着她,害她要笑又不想笑。
她這驸馬,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門客跟她自薦枕席的時候來了。這麼巧的事,怎能不說他其實頗為在意呢。
夏鶴平日見她并不參拜行禮,在外人面前也如此随意,就更像普通夫妻了。他走進來,瞥了公孫蟾一眼。公孫蟾第一次目睹他的真容,怔愣片刻,才趕忙行了拜禮。
“在下公孫蟾,見過驸馬。”
夏鶴颔首,徑直越過他走向祁無憂。祁無憂挪了挪雙腿,改為坐在榻上,給夏鶴挪了個位置出來,他也順勢坐下。
兩人自始至終未說一句話,也未交換一個眼神,不知怎麼就婦唱夫随,配合得像老夫老妻一樣天衣無縫。
公孫蟾站在這對璧人面前,笑容逐漸僵硬,尴尬得無地自容。
祁無憂将詩稿還給他,笑道:“公孫先生文采了得,字也寫得不錯,不如再作一首。就寫……”
公孫蟾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寫我和驸馬和如琴瑟。”
祁無憂又挽上了夏鶴的手,惬意地靠着他的臂膀。他偏頭斜睇,流轉的目光淌出一絲戲谑。在外人眼裡,則是鸾俦鳳侶,兩情缱绻。
公孫蟾哂道:“承蒙殿下青眼,小人這就回去搜腸刮肚,力求寫出讓殿下、驸馬都滿意的佳作。”
祁無憂點了點頭,他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公孫蟾一走,祁無憂也松開了夏鶴,重新躺回榻上。不過他一來,她也假寐不成了。
金烏又向西行,霞光變稠,輝煌的殿内溢滿了旖旎溫情。祁無憂靠在清涼的玉枕上,伸腿碰了碰夏鶴,問:“你做什麼來了?”
“捉奸。”他答得眼也不眨。
祁無憂這回真動了腳踢他,卻被他擒住玉足,動彈不得。
她趴在榻上柳眉倒豎,複述了他說過的話:“我是君,你是臣。不是我要打你,你就隻能受着嗎?”
誰知夏鶴也複述她的話:“你不是說會對我好嗎?這就是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