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張口,剛要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知子莫若父,晏和轉眼就把那奏表撂下。
“和你大哥一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厚厚的一本冊子落入白瓷魚缸,無情的冷水迅速将其侵蝕吞沒。墨色遇水,全毀了。
春晖幾乎叫出聲來,比誰都心疼晏青這一整天的心血。
晏和不是沒看到兒子顫抖的右手和滿頭的汗,但他卻冷眼怒斥:“當年讓你統兵打仗,根本不輸夏鸢。結果非要回去救建儀。怎麼着?人家根本不用你救!”
“現在筆都握不動了,還執迷不悟!”
不知被哪句話哪個字眼刺激了,晏青的臉繃得緊緊的,汗珠都挂不住了,接連落在地上。
他神情冷峻,振振有詞:“若非大哥被逼棄筆從戎,怎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長兄當年偷了嫂嫂的符牌,代妻出征,結果戰死沙場,但他從不認為兄長是因為嫂嫂死的。“幾位兄長都是為了什麼英年早亡,父親分明最清楚不過。”
晏和貌似慈善的眼睛一眯,倏地抄起書畫缸裡最長的檀木軸,從後面朝着晏青的下肢扇了下去。
晏青猝不及防遭到重擊,一聲悶響,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冷硬的青磚上,隐忍不言,胸中翻江倒海。
他恨急了。
恨他的出身。因出生時沒的可選,等到會讀聖賢書時則為時已晚,他跟晏府根本斷不幹淨。
因貴胄公子,吃穿用度,皆是貪贓之祿。
因他一心想還自己和幾位兄長清白,洗刷污名,但身在廟堂汲汲營營,根本就是和他父親一脈相承,豺狼冠纓。
因這出身,配不上心愛之人。
……
書房裡的争執驚動了晏夫人趙靜容。她披着氅衣匆匆趕來,卻見晏青長跪不起。他見到她,直接磕了一個頭。
“母親,兒子不孝,懇請另立門戶。”
“分家之後,兒子也定會時常回來承歡膝下,奉養盡孝。”
晏和聽到了好大的笑話:“分家?你光棍一條,有家可分嗎?”
奚落完,拂袖而去。
這父子水火不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趙靜容來到不久,便意會了來龍去脈。她攏緊外袍,走到晏青面前,想拉他起來,卻怎麼也扯不動他。
晏青這次像鐵了心了。
“我知道,你恨你爹的名聲拖累了你,你恨他惡貫滿盈,害你幾個哥哥沒了命。我也恨。”趙靜容紅着雙眼,字字泣血,“但他有一點說得對——你沒家可分啊。”
晏青擡頭,已經隐約知道她要說什麼。
趙靜容是個堅強的女人。但曆經三個兒子先後慘死,僅剩一個也落了殘疾,本無執念的人,如今也該有了心魔,無法再當慈母。見小兒子冥頑不化,她亦落下句狠話:
“如果你能放下公主,另娶新婦,我就讓你走。”
……
另一邊,祁無憂也在挑燈疾書。她寫了封親筆信,讓英朗即刻出京。不過隻他一人,她還不能盡信,于是又派了鬥霜同去。
操勞一夜,她幾乎沒睡,剛沾上枕頭便被夏鶴叫醒。
寝殿内依舊昏沉,他還穿着睡袍坐在床邊,顯然也是剛醒,臉色不是太好。
“你的經筵官來了。”
“這個時辰?”
祁無憂迷迷瞪瞪問了一句才清醒過來。
晏青向來有分寸,像這樣天不亮就擾人清夢還是第一次。她緊忙越過夏鶴,翻身下床,隻道别是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司帳宮女竹霧剛才過來通禀,夏鶴聽見動靜也睡不着了。他跟着祁無憂下床,卻見她衣服都沒換,竟拖着睡裙跑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