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德國及其同盟國的失敗而告終,中國作為戰勝國自然喜不自禁。
霎時,舉國歡慶,萬民歡騰,北京的街道上甚至插滿了彩旗,到處充斥着遊行歡慶的學生。
我看着報紙中央一副鋪開的黑白大圖,上任僅一月的民國大總統徐世昌身着燕尾服,頭戴禮帽,在北京故宮太和殿發表勝利的講話。
一切看起來都充滿了成功的喜悅,好似和平正在向我們招手一般。
這就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平靜嗎?
放下報紙,我不自主地輕歎了口氣。
一周前姐姐便出發前往了天津,周氏則帶着全府上下的女眷,連帶着秋檀也一同去了寺廟祭拜祈福。一行人一去便是三天,我佯裝身體不适推脫了過去。
如今隻剩我一人倒也清閑自在,隻是不大願意在林府獨自待着。
在姐姐的來信中我才記起今日是自己的生日,說來也湊巧,林若卿和我的生辰竟是同一日。
或許緣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可我全然沒有過生日的喜悅,反倒有一絲落寞和傷感,越發具體的事隻會讓我越加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逐漸遠離過去的林依。
可我終究不是林若卿。
有時一覺醒來之後,會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在面對每一個這個陌生世界的人時,我都會疑惑自己究竟是林依,還是林若卿。
我常常陷入糾結,是否真的再也回不到過去?是否要接納現有的一切?接納是否就意味着否定過去的自己?
可是深夜裡突然湧上心頭的愧疚感又時常會令我感到不安。
不願再想,我将報紙掩于面上。
覆蓋在雙眼上方的紙張漸漸變得稀軟,連字也愈發黑了幾分。
不久後,油墨的味道令我逐漸靜下心,最後起身拿起了聽筒。
我将知書和幼甯共同邀了出來,夜幕即将降臨之時才相遇在了麗都酒館。
袅袅的琴聲傳來,擡眼望去,隻見前方正中的位置有一位白衣女子在忘我地演奏着大提琴。
所有的燈光均聚攏在她身旁,一襲長裙曳地,就仿佛光是從她身上散發而出。此時,灰白的夢境也因她而柔和。
三人圍坐在二樓的長桌邊,幼甯一向不愛酒,我也隻點了一份慕斯蛋糕,小巧玲珑的,很對胃口,隻有知書已開始了小酌。
“诶,若卿,說實話,在第一次得知你不愛吃甜食時,我倒很是吃驚。心想呀,竟然還有不愛吃甜食的女孩,還真是少見。可是你明明不喜這甜膩的東西,卻還特意點了一份蛋糕,難不成今天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嗎?快給我們講講。”知書望向我道。
瞧着兩人好奇的雙眸,我發了笑:“蛋糕和開心的事不一定有必然的聯系,我隻是突然來了胃口想吃甜的而已。”
知書仍是一臉不相信我的樣子。
“不過吃了甜食,人的确會變得開心一點。”我将還未動過的蛋糕往知書面前推了推。
“知道你最愛逗我,我信你還不成嗎?”說着她便笑意盈盈地将蛋糕推了回來,“好心情當然要給好姐妹啊!”
三人皆一同默契地笑出聲。
過後,我望向兩人道:“那麼晚出來就不怕挨罵?我倒是好奇你們外出的理由是些什麼,下回我也好借鑒了方便随時溜出來。”
知書倒是滿不在乎:“你林三小姐都能出來,我想出來還不容易啊?林伯父的家教可比我爸嚴多了。”說完又得意地一笑,“其實我騙我媽說呀,我是陪我哥一起去的。哪知卻被我哥給撞破了,還非得要問清楚我今晚去哪,到時候要是到點還不回家的話他就親自把我捉回去。我可是好說歹說才求他放過我的。”
她輕捶桌子以示對哥哥的抗議。
“你哥是擔心你,有兄如此,你還愁什麼呢?”我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随即又看向幼甯,“幼甯,你呢?”
半天,她才猶豫道;“我......也是撒了謊出來的。”
她似乎很是擔憂,手裡的咖啡都不知攪了多少遍。
幼甯是姨太太的獨女,又處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氛圍下,生母在柳家本就是透明的角色,柳太太還是極其厲害嚣張的人物,其對幼甯的管教之嚴暫且不說,不論是在家中還是外人面前還處處打壓她,其艱難的處境可想而知。
生于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女子,無論是貧窮人家亦或是富貴人家,與其說長輩願意用金錢培養女兒,打造所謂的“淑女”,倒不如說他們是在做一場投資,擡高身價隻是為了進行更好的推銷。
可怕的是,“淑女”們自己也将其視作了理所當然。而真正被父母疼愛,得以在愛的環境中成長的女性隻是少之又少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