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呀,喜歡就戴啊。我不明白何為合适,何為不合适,秋檀覺得小姐戴着很好看就是了。”
這傻丫頭,我無奈地笑笑。
忽然想到我好像還從未了解過秋檀的身世,便心下好奇,開口問道:“秋檀,你會想念自己的家人麼?本該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可你卻還要每日盡心侍奉我和姐姐。”
身後突然沒了聲音。
我透過鏡子看去,發覺秋檀垂着腦袋,臉上已無方才的生氣。
我忙轉過身,輕輕握住秋檀的雙手道:“對不起,秋檀,是我的問題太過魯莽了些。”
她聽見我的話後方才回神,連忙搖頭道:“不!不是的,三小姐,是秋檀自己......”
自知是我的唐突,便立馬轉移了話題,試圖将她從過去的回憶中拉回來,便道:“明日你可得幫我梳一個好看的發式,還要幫我挑一件好看的衣裙,這還是我第一次陪同長輩看戲呢。”
她沒有回應我,而是早已陷入了回憶:“我本是河南災民,十歲那年,家鄉發生了嚴重的災荒,同年,永定河決口,江淮泛濫。莊稼顆粒無收,路上到處都是餓死的村民與乞丐。家裡沒了糧食,隻能挖草根充饑,可因為災民實在太多,後來竟是連草根都挖不出了。爹娘沒有辦法,為了養活我和弟弟,隻能帶着我們沿途乞讨,一路南下。”
見秋檀如此難過,我便拉她在一旁與我坐下,又找來一塊手絹遞予她。她拿過手帕低聲嗚咽起來,我心下一動,忙擡手輕輕拍撫她的肩膀。
“當時爹娘為了我和弟弟,總會把乞讨來的糧食先給我們吃,而自己卻總是挨餓。可是我們剛到安徽不久,娘就活活餓死在了半路,爹為了給娘下葬便隻能四處求人。我隻記得那個晚上,爹出去之後便再也沒能回來,我抱着弟弟哭了好久,哭到後面已經流不出眼淚了,我們連有說話的力氣都是奢望。”
如果我的推算沒有錯的話,當時正是民國二年,永定河決口,河南重災。加上河南都督張鎮芳橫征暴斂,一味作威作福。
一時間,河南哀鴻遍野,災民成群,民不聊生。還一度發生了白朗起義,大批起義軍無法忍受河南的重災與政府的腐敗,便紛紛發起武裝起義,勢如破竹,聲勢逐漸浩大。
天災人禍一同襲來,百姓必定無法承受,甚至于易子而食的悲劇再次上演。
可悲就悲在政府的無能與軟弱,這樣的大規模災荒在未來幾年還會在中國大地上持續上演,可一切隻會愈加悲慘。
到底苦的還是平民百姓。
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1〕
“後來你爹回來了麼?”我無法想象當時秋檀是如何經曆這一切的,以為會有希望出現。
可是秋檀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沒有。第二天,我帶着弟弟去找爹,卻接連幾日都不曾尋到他的身影,後來實在沒有辦法,我隻能獨自一人帶着弟弟繼續南下。春天和夏天我們還能熬過去,可秋天卻隻能以泥土為食,冬天便隻能食雪充饑。”
“好不容易到了上海,可看着因為生病時常昏睡的弟弟,我既害怕又無助,害怕弟弟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我。于是我到處求人收留我們,隻要有人肯給我們一口飯吃,我一定願意為他當牛做馬一輩子。”
“可是,我沒有錢給弟弟請大夫,最後他還是死在了我的懷裡。那一刻,我多麼希望他隻是睡着了,隻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找到願意收留我做工的人家的。可是,終究是我這個作姐姐的無能,沒能救活弟弟。”
話落,秋檀已是滿臉淚水。
我不知該作何言來安慰她,隻能握住她冰涼的手,試圖傳遞一絲溫暖。
她擦幹眼淚,又道:“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好心人,他給我買了好看的衣裳,還給了我很多吃的。他說,隻要我乖乖聽他的話,就一定能夠過上好日子。我當時高興壞了,以為真的可以不用再流落街頭,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可哪知,他竟将我賣予一位婦人,我即便再無知,也知曉自己是被當作雛妓賣了出去。”
聽到此,我不禁加大力道,握住秋檀的手,她卻回頭對我一笑:“後來,我趁婦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可還沒等我跑出幾步,那婦人便追上了我。情急之下,我摔倒在了馬路中央,再顧不得其他,隻苦苦央求婦人放過我,可她身邊的兩個黑衣男子卻還是不由分說地上前拉扯我。”
“本以為這就會是我最後的歸宿,不曾想在被我無意攔住的車輛上竟下來了一位小姐,最後是這位小姐出手相救,我才能從黑衣男子手中脫險。她在問清情況後,沒有再多言,而是給了婦人雙倍的贖金。”
“那位救我的小姐就是二小姐。”秋檀扭頭望向我,語氣裡盡是感激,“二小姐并不比我年長幾歲,當時她身後隻跟着玕懷少爺一人,可在面對兇狠的歹人時,小姐卻絲毫不畏懼,還願意出手搭救一個不相幹的人。後來更是将我帶入府中,讓我有了可以謀生的機會。秋檀實在感激不盡,對于二小姐的恩情,秋檀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說完,秋檀已泣不成聲。
我握緊她的雙手,動容地說:“以後,我和姐姐就是你的親人。你就是我的妹妹,我斷然不會讓你再受欺負。”
此時的秋檀早已哭成了淚人,我
盡力安撫着她。
可從未經曆過他人所受,又怎能做到感同身受?此時,縱使我有再多的安慰也無法彌補她過去的傷痛。
不知過了多久,秋檀已漸漸沒了哭聲,哪知她卻開口道:“三小姐,秋檀明日一定為你梳一個好看的發式。”
猝不及防,我撲哧笑出了聲,忙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