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年的時間内,一個兒子貶為庶人流放邊境,一個兒子□□後宮任其自生自滅,一個兒子謀反當衆亂箭射殺,還有一個兒子去除皇籍永守皇陵。
如今唯二的兩個兒子中,又有一個截去雙腿得了癔病,這叫老皇帝如何能夠接受?
雖說老皇帝早已有意讓宮琰辰承繼大統,但為君之者,從不會将自己的籌碼放在一個籃子裡——
我可以選擇你,但你絕對不能是我唯一的選擇。
再者說了。
老皇帝捏了捏眉心。
最近發生的這些事,老六他當真無辜嗎?
許公公進來回話的時候,老皇帝正倚在龍椅上,眯着眼睛不知想些什麼。
他不敢打斷老皇帝的思路,隻能默默走到跟前站在一旁,随時候命。
“什麼味道?”
許公公剛剛站穩,那邊老皇帝蹭得一下坐直了。
“老奴該死,擾了陛下清思。”
“無礙,也沒想什麼。”老皇帝看清楚來人,又恢複了那坐沒坐相的姿勢,“你手上是什麼東西?”
“回陛下,是方才老奴去傳旨,看到六皇子殿下正用早膳,據說是桑落那孩子做的新品,叫做臘汁肉夾馍,取昨日獵來的黑豬肘子炖的軟爛,再用酥脆的餅夾上淋了汁的肉沫,老奴瞧着味道着實不錯,就給陛下拿了些過來,陛下可要嘗嘗看?”
“罷了,孤沒胃口。”老皇帝興緻恹恹地說道。
“是老奴考慮不周,請陛下恕罪。”
也是,人家親兒子又是斷腿又是癔症,哪家心大的父親還有胃口吃東西啊?
許公公懊惱地直想抽自己兩巴掌。
自己做了幾十年的内侍總管,怎麼老了老了,這點兒眼力價都沒有了。
也怪他,一輩子沒做過父親,未曾将心比心地考慮到老皇帝的心情,這才老馬失前蹄,馬屁拍到了痛處,幸好陛下不怪罪,不然他這晚節不保,倒叫手底下人瞧笑話了。
許公公使了個眼色,一旁伺候筆墨的小太監趕緊上前,接過許公公手裡的食盒,就要拿下去。
“幹什麼去?”
老皇帝雖然沒什麼精神,但眼睛尖着呢,立馬就發現了下面人的小動作。
“陛下您沒胃口吃這些油膩物,老奴叫他們下去換些清粥,您好歹吃一些東西,再難過也别損傷龍體啊。”
“誰要吃清粥?這東西先拿下去溫着,過一會兒孤要就趕緊給孤拿回來。”
得,白跟他瞎操心。
“對了,老六呢?”
“六殿下正在更衣,稍後便來。”
“許培成,你跟在孤身邊多少年了?”
“回陛下,老奴九歲便跟在陛下身邊伺候,如今已有三十七個年頭了。”
“居然這麼久了?跟在孤身邊見慣了風風雨雨,難怪他們私底下說你是個有見識的。”
“老奴惶恐。”許公公聞言“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緊張地連頭都不敢擡。
這話聽着不難聽,但要從一個城府極深,還掌管生殺大權的頂頭上司口中說出來,那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輕點兒的說是你心思深重,懂得收買底下人的心,若是往高了說,那可就是心懷不軌,有了不臣之心。
也難怪許公公會驚慌到腿軟。
“老奴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賜,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陛下。”
“……起來吧,孤又沒有說你什麼。”
許公公不敢起來,這老皇帝的心思還沒猜到點兒上,說不好今天便要大難臨頭,還是态度放端正一點,有錯先認錯,沒錯就唱唱高調,先把老皇帝哄好了再見機行事吧。
“陛下英明睿智,世人遠不能及,若是老奴有做的不妥當的地方,還請陛下您提點着點兒。”
“老東西,膽子越來越大,居然敢在孤這裡套話。”老皇帝笑着罵了句,臉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老奴不敢。”許公公暗暗松了口氣,“老奴說的是心裡話,如今這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周圍的那些小國無不臣服于我雲起,這都是陛下您勤政愛民的功勞。”
“可孤還是老了。”老皇帝長歎一聲,有些無奈和掌控不住局面的無力感,“你們整日裡都說孤是萬歲,聽久了難免會有一種錯覺,真以為孤能夠活上萬年,永遠不老,永遠坐在這個位置上,受萬民敬仰,享至高尊崇。”
“可孤有的時候又在想,若真能活個千年萬年,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消失不見,又何嘗不是一種孤家寡人的悲涼。”
就像他曾經為了鞏固皇權,眼睜睜看着自己摯愛死在懷中卻又無能為力,那種痛徹心脾的經曆,哪怕過去十幾年,依舊能夠在午夜夢回時讓他輾轉反側,刺痛他那看似無悲無喜的心。
這些事,許公公都是看在眼裡的。
當年老皇帝大齡繼位,手中掌控的實權并不多,為了鏟除莊妃的父親安國公,不得不冒險利用了燕貴妃,間接造成了燕貴妃血崩慘死,後來因為怨恨燕貴妃為了逃離他甯願一死,更是因為愧疚無法面對年幼喪母的宮琰辰,所以把他丢在冷宮裡不管不問了這麼多年。
喪失所愛,錯失天倫之樂,這些在普通百姓家最是尋常不過的事,卻是世人眼中至高無上的帝王日夜要承受的苦楚。
許公公哀歎,人生在世,誰又活得容易呢?
老皇帝半眯着眼,眼前過眼雲煙般回顧了這些年的經曆,悲傷夠了,矯情夠了,突然話鋒一轉,看着門外問道——
“許培成,你說老二這件事,究竟是不是老六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