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從宜心裡其實很焦躁,但面上絲毫不敢顯露出來。年初三她還是硬着頭皮和馮氏出門走親了,幸好這次帶着杜從珍,她們姐妹兩可以作伴。
杜從宜生的高挑白皙,但并不奢華,甚至十分素淨,但因為新年,馮氏特意讓裁縫新裁了紅色的新衣,杜從珍坐在馬車裡一路上看着杜從宜,都驚訝:“四妹穿紅色真真好看。”
杜從宜低頭隻是笑笑不言語,仿佛是害羞了。其實心裡更擔心了,好看就能賣個好價錢,怎麼辦呢?
第一站到了馮氏娘家,衆人見禮後,果然一群人圍着誇杜從宜生的好看,馮氏十分開心。但畢竟是馮氏娘家,大家說話還自在一些。
第二天繼續走親戚,去的是馮氏的表姐家,然後杜從宜見到了馮氏的二女兒杜從蕊,生的十分潑辣幹練,甚至有幾分王熙鳳的意思,大約是家中長媳,說話做事都很有章法,見了杜從宜就贊:“我四妹真真是才貌雙全,把今天所有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聽得杜從宜心都沉底了,這話聽着怎麼這麼不吉利?
她隻是笑,一句都不敢說,像個木頭美人。馮氏則是和杜從蕊母女在前面邊走邊聊,杜從宜和杜從珍跟在後面,三姐老實,隻是有點小虛榮,和她悄聲說:“二姐姐戴的八寶珍珠項鍊,顆顆有這麼大……”
杜從宜看到了,心說她頭上的頭面可比脖子戴的那八寶珍珠項圈更貴。
杜從宜懵懵懂懂點頭,杜從珍也隻當作她不識貨,和她科普今日來的客人,兩位郡主,兩位侯夫人,總之今天來的都是貴客。
杜從宜頭都不擡,杜從蕊給母親指了指都亭侯夫人馬氏,低聲說:“今日第一次帶小四出來,讓大家見一見,然後我回去再和祖母分說。”
她嫁的是都亭侯的姻親伯爵府劉家,她家裡的老夫人,和都亭侯府的老夫人是姊妹,她相公雖然是庶出,因是老夫人帶大的,十分受偏愛,相公的胞姐就嫁進了都亭侯府。
這次也是因為都亭侯府的三郎君聽說去年城外跑馬傷了腿,影響了親事,這才沒辦法,朝門第低的門戶相看,杜從蕊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并給母親去信,母女兩人努力促成這樁婚事。
三郎君雖然腿疾,但是侯夫人的幼子,侯夫人十分疼愛。能進都亭侯府是妹妹們的造化,杜從蕊是真心這麼覺得。
馮氏拍拍女兒的胳膊,安慰她:“三姐兒性格綿軟一些,小四性格其實十分剛強。隻是你父親已經給三姐兒定下了張家。”
杜從蕊不以為意說:“剛強又如何,嫁人不就是看門第,看身份。将來金尊玉貴,她一個逃難的流民出身,侯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會記得咱們的好的。”
馮氏點點頭,杜從宜隐隐約約聽着,心裡發寒,這是什麼鬼道理?
她真是還不完的債,磕不完的頭,封建餘孽真真該死。
汴京城的貴族子弟們都十分熱衷打馬球這項危險的運動,城外跑馬,練習馬球其實很危險,這位侯府公子是因為馬上摔下來腿壞了,才來找門第不高的女子,就這樣都仿佛像是賞賜……
穿過遊廊就進了花園裡,裡面正廳裡人很多,她跟在馮氏身後偷偷觀察着,裡面坐在上首的幾位夫人,其中一位一身褐色衣裙,十分貴重,隻有她一直在細細打量面前的小女生。杜從宜猜應該就是她兒子。她四處環視,今天帶年輕女孩子來的人家不少,這樣她也不顯得突兀。
杜從珍反而沒什麼顧慮了,見了人就笑,還嘴甜,更顯得杜從宜十分木納。
好看歸好看,但是太過木納,反而不如杜從珍讨人喜歡。
姐妹三個跟都亭侯夫人見禮,杜從蕊笑着說:“見過大伯母,這是我兩個妹妹。”
馬氏低頭看了眼兩人,溫聲說;“你們姐妹幾個,都生得亭亭玉立。”
杜從蕊:“伯母說笑了,我們小門小戶出身,表姐那樣的才情,汴京城哪一個不誇?”
杜從宜始終沒有擡頭,都亭侯夫人才說:“擡頭我看看。”
杜從珍笑盈盈,杜從宜平靜擡頭觀察馬氏,馬氏點點頭,指着杜從珍問:“這是你小妹?”
杜從蕊:“這是三妹,這是四妹。”
湧進來的客人源源不斷,旁邊的夫人帶着孩子們已經坐下了,馬氏問的是杜從珍,最後卻看了眼杜從宜。
杜從蕊心裡嘀咕,這是看上珍姐兒了?
杜從珍出門的時候不多,今天真是四處張望,看起來天真可愛。
杜從宜從頭到尾都不敢亂看,生怕有人過問她。女眷們在一起讨論年初七的馬球賽,讨論上元節的花燈……
總之女眷們有說不完的話,杜從宜在馮氏和人熱聊的空隙才溜出門,在院子裡轉,也不敢走遠。這時節園子裡冷清清的,主要是很冷,要不是怕被别人惦記,她何苦受這個罪。
惠安一個沒看住就不見她了,又怕又不敢聲張,她外出磨蹭了兩刻鐘時間,等再回去,杜從珍居然得到了好幾位夫人的誇贊,杜從珍身邊的碧月喜滋滋替自家姑娘拿着禮物。
她進去也不敢往前湊,隻敢坐在門口的位置,離貴婦們遠遠的。
惠安守在門口見她終于回來了,才拍着胸口說着阿彌陀佛,一邊壓着聲音恨鐵不成鋼:“四姐這是去哪裡了?”
杜從宜:“我去……解手了。迷路了。”
她不得不撒謊,然後就聽着惠安講杜從珍多麼嘴甜,多麼會哄人……
她隻看到對面有個姑娘和她一樣落單,低頭摳香包,一個沒注意把香包裡的東西撒了一地,然後慌張四處張望。
她沒來由笑起來,竟然憂心忡忡的宴會上遇到這麼生動的女孩子。
對面的女孩子四處看了眼,見她看着自己,她伸手擋住眼睛,當作自己沒看家,對面的女孩子也笑起來。
兩個人無聲地交流着。一直混到宴會散場。
她都沒去尋馮氏,并且做好被馮氏教訓的準備了。
果不其然,等最後散場她恰好找到馮氏,馮氏見了她就冷了臉。她也不言語,心裡根本若無其事。
但杜從珍很高興,興沖沖問:“四妹這是去哪裡了?母親擔心了一天。”
哪有,明明就一下午而已。
“我出門走錯了路,遇到一個有趣的小娘子,兩個人結伴聊天,就忘了時間……”
她說謊一點都不羞愧,簡直張嘴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