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江月疏來到正堂,現下正堂一改寂冷,熱鬧非凡。
人頭攢動,男男女女的交談聲絡繹不絕,布滿人間煙火氣。
他們看見被少陵帶來的江月疏,人聲遽然加大,嘴裡叽裡咕噜地說着話,但江月疏聽不懂他們的話。
不是修仙界的通用語,像某種犄角旮旯裡的方言。
少陵含笑着打了個噤聲手勢,明明沒有任何威懾力的動作,他們卻具是身子一抖,聲音漸消。
緊接着走出一對年長夫婦。夫婦神情“激動”地望着她,目底掠不明之彩。
其中的婦人情緒最為激動,她拍拍江月疏的手,慈愛問道:“我的兒,身子可好了?”
幻境生物愛演戲,江月疏也陪着演。
“已經無大礙,讓——”她頓了須臾,反握緊對方虎口,随即自然接口:“娘擔憂了。”
稱呼不認識人為娘,她難免卡殼,好在她的停頓短暫,幾乎不被人察覺。
婦人笑:“那便好。”
婦人身邊的男人沉默。
兩人“母女情深”了兩句,少陵端着茶壺,笑吟吟說:
“小姐,你和老爺夫人别站着說話,快坐下來聊。”
他斟好三杯熱氣騰騰的茶。
江月疏眼尖地發現,男人攥緊了拳。
三人落座。
少陵輕置茶盞,将茶推到她的手邊,“小姐,請。”
茶碗茶葉根根直立,茶水碧綠清亮,獨屬茶葉的芬芳氣味頃刻間彌散堂中。
男人婦人端起便是牛飲,臉頰滾動的瞬間,茶水伴着他們的口涎,流到下颌,鼻間鼓出細小水泡。
全然不是正常人的飲用神态。
見她遲遲不端杯,少陵眼底晦暗,他懷抱托盤,問:“小姐怎麼不喝?是否我泡的茶不好?”
江月疏不敢掉以輕心,她彎眼婉拒:“很香,少陵泡的茶自然是極好,隻是我不渴。”
少陵卻是不聽,他含笑着端起茶杯,不容拒絕地塞入江月疏掌心。
“喝。”
一瞬間,所有幻境生物的視線全鸷在她。
江月疏掐了掐手心,思忖片刻,最後接起茶,唇挨着茶杯口,仰頭。
唇沾上茶水。
“好喝麼?”
才擱下茶杯,少陵便追問起感受。
江月疏眨巴眼,似乎在細細回味,她抿了下唇,誠實說:“好喝,但有點鹹。”
此話落下,兩生物眉眼蘊笑。
身後那些裝下人的生物也都拉出古怪笑容,喉嚨咕哝振幅不停,直教人不寒而栗。
江月疏半阖眼簾,望着杯裡下降的茶水線,藏匿深思的眼珠。
須臾後,婦人帶着喜悅,忽然提起新話題。
“明天是十月十五,是囡囡你的雙九生辰,我們準備辦個成人宴,邀請全城人來,囡囡可期待?”
成人宴?
江月疏第一反應是鴻門宴。
幻境生物好端端搞勞什子成人宴,還是為她而辦,怎麼想也不對勁。
何況她生辰壓根不是十月十五。
可要想離開幻境,摸清這些生物的目的,是必行之步。
于是她啟唇,柔順道:“女兒自是期待。”
說完,她擡眼睫,卻見婦人笑意越深,視線飛過她的頭頂,和身後少陵相遇。
兩人眼中帶着陰謀得逞的得意。
旁邊的男男女女再度咕噜咕噜叫起。
婦人意味深長地說:“他們也很期待。”
江月疏虛與委蛇許久,最後她終是撐不住那股古怪氣壓,連忙托詞有些不舒服,離開那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正堂。
少陵寸步不離地送她。
江月疏不願他一路跟她回房。
比起女子婦人等幻境生物,她最忌憚少陵。
她直覺少陵是隐藏的狠角色。
“天色不早,少陵也累了罷,剩下的路不用相送,我一個人能回去,你早些休息。”
怕不夠真誠,想了想,她又補充說:“身體健康重要,你照顧好自己。”
少陵步子卡住,卻并未被她的話語感動。
“少陵的身體健康哪裡比得上小姐?”他茶言茶語:“少陵即使累死,也會送小姐回房。”
“……”好煩!
兩人再次路過沙礁台,忽地江月疏生出一股濃烈的被冒犯感,仿佛暗地有目光在窺伺。
陰冷濕滑。
此冒犯感如影随形,直至長石子路走完,也沒有消退。
江月疏不由得回首,隻見台中空空如也。
臭風中吹來一股鹹腥。
*
是夜。
江月疏陷入睡眠,罕見地做了個夢。
在夢中,海渡口停着一排整齊的打魚船。
艘艘船高者長五十丈、闊十多丈,船身以鐵梨木打造,刷着防腐桐油,發褐亮的光,威勢如山。
甲闆上有一群身着布衫的漢子船員們。
他們侃天侃地,好不惬意。
緊接着貨艙走出一名女子,女子膚色微暗,着玄色勁裝,烏發利落地束成高馬尾,帶着海邊兒女獨有的潇灑不羁。
女子看向桅杆,下達指令:“放帆,出海!”
船員們滿臉綻笑,應聲:“好嘞!小姐。”
他們脫掉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背身向前拉桅杆上的升降索。
索壓肩頭,勒出條條紅痕,弓起的後背滑落汗水。
随着嘿咻嘿咻的打氣口令,嘭一聲,船帆在前桅支索上迎風升起。
不多時,打魚船破浪劃風,庫茲庫茲航行在無垠的海面。
所有升帆船員神采奕奕,迎風而笑。
江月疏以第三人視角,像看電影一般看完起航的恢宏場面,心下油然震撼。
那發号施令的玄衣女子負手站在甲闆最頂前,海風揚起衣袍,眉宇間盡挂自信之風。
幾秒後,畫面突轉。
依舊是那幾艘打魚船和人,但與升帆時的自信蓬勃截然不同,此時他們面容充滿擔憂。
船員指着水霧迷蒙的前方,說:“小姐,海上起霧了。”
女子眉緊皺。
隻見蒼茫夜色中,海面被厚重的白霧籠罩,可見度極低。
打魚船已在這經久不散的霧中緩下了速度。
“海上情況變幻莫測,若是繼續前進,道路不清,船怕是會迷航。”船員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