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睡得迷迷糊糊。
他的鼻子剛從出租車上廉價的皮革味兒中解放,就忽然鑽進一股好聞的木質香,很冷淡厚重的香味,容祁沒忍住,拱了拱腦袋,深深吸了一口。
持續半分鐘後,香味逐漸淡了,背後咯人的硬塊肌肉消失不見,變成柔軟親膚的棉花,容祁蹭蹭腦袋,隐約覺得不對,想睜眼,眼皮卻重得無法擡起半分。
“發燒。”
“淋雨。”
“給你十分鐘。”
......
不容置喙的語氣裡帶着難得一見的焦急,容祁心裡“嚯”了聲。
話音落地,腳步聲迫近,容祁不由得往邊上縮了下。
下一秒,一張大掌落在容祁的側臉,粗粝的指腹摩挲過容祁的唇,又描摹過他的眉眼。
動作不算輕柔,甚至有些強勢的報複,容祁輕輕“嘶”了聲,唇上的手又倏地縮回。
“容祁。”宋倨桦沒什麼意味地叫了他一聲。
容祁應。
腳步聲響起,房門合上,半晌,複又打開。
宋倨桦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容祁雙頰通紅,時不時蹙眉,又安靜地躺着。
手裡的濕毛巾攥了又攥,約莫過了十秒,宋倨桦才伸手,把毛巾覆在了容祁的額頭上。
“容祁。”他又開口。
容祁這次很艱難地睜了眼:“先生......”
呼吸間吐出的氣息還是滾燙的,睜開的眼裡碎着光,不知道是淚水還是床頭燈光。
宋倨桦很難形容這一瞬間的心情,好像外面的雨飄飄搖搖落在了心尖上最麻的那一點。
不受控的心跳帶着陌生的節奏。
“先生......”容祁想要起身,“對不起......”
樓下門鈴适時響起,宋倨桦居高臨下,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目光晦暗不明。
“躺下。”他說。
容祁身體一抖,不動了。
他匆匆離開,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個沒見過的人,手裡提着醫藥箱。
“啧。”來人發出一聲輕歎,“我最近剛在林浮生那兒救了個發燒的小情兒,你這兒也燒,怎麼,最近流行這個?”
宋倨桦皺皺眉:“别廢話。”
“兇死人了。”沈輕春說,“救救救。”
他顯然比宋倨桦要熟稔得多,針頭、吊瓶、藥箱,哪個看起來都比那塊小毛巾專業。
針頭刺進皮膚,容祁一雙眉不自主地蹙起,目光不自然地遊離至窗外,等到針頭拔出,才又轉了回來。
這些小動作全然落在宋倨桦的眼裡,等到他送沈輕春出去的時候,冷冷地說:“醫術還要練。”
沈輕春瞪大眼睛:“他都沒喊疼!”
宋倨桦不跟他争:“多練。”
沈輕春憤憤然:“你比林浮生還難弄!”
宋倨桦不屑。
沈輕春:“林浮生見我不順眼還情有可原,你就是純找茬!我從林家十分鐘趕到這裡!你沒有一點感激之情!”
宋倨桦:“他為什麼見你不順眼?”
沈輕春理直氣壯:“我隻是調戲了他的情人——哎!”
宋倨桦“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容祁躺在樓上挂着水,沒聽見聲音,也不知道樓下發生的事。
他看着透明瓶裡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底下泛起一圈圈的漣漪,直覺宋倨桦不會再回來。
一隻手被針頭按着,另隻手還能動,容祁拿手機給莫柏發了條消息,抱歉地告訴他後天的甜豆花之約大概是不能了。
莫柏:“怎麼了?”
容祁對着自己插着針頭的手背咔嚓一聲。
莫柏:“!!!”
“宋倨桦家暴你?!”莫柏問,“渣男!!”
“沒有。”容祁說,“淋雨了。”
隔着屏幕的文字消息看不出感情,莫柏發了三個“抱抱”,問自己能不能去看望他。
“我帶着甜豆花來!”
容祁笑笑:“不了吧,他小心眼兒。”
莫柏還是“抱抱”他。
手機上忽然又彈出兩條消息,是護工發來的視頻。
視頻裡,老人肉眼可見地又瘦削了些,一雙眼睛凸在眼眶外,渾濁、無神。
視頻有些雜音,畫質也不算清晰,容祁看了三遍,直到眼睛發酸。他下意識用沒拿手機的手去揉,下一秒——
嘶。
針頭偏了半寸,血從縫裡滲了出來。
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容祁呆愣地看了三秒,才想起要把針頭掰正了,他随意一挪,又低頭調出莫柏的聊天框。
“能麻煩你件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