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踏足禦書房了,畢竟在皇宮裡的這些年他連地宮都沒出去過。
禦書房附近的宮人應該是得了命令離開了,此時門口隻站着一個孫德海。
也算是老熟人了。
孫德海遠遠瞧見他的影子,立刻就快步下了台階,但下來之後又抱着懷裡的拂塵不知如何上前。
這麼多年孫德海也算是個将姜宣囚禁的幫兇。
這兇手在受害人面前,縱然孫德海有個三寸不爛之舌也不知道該發出什麼聲音了。
隻有慚愧的份。
“将軍,”孫德海喚了一聲,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能幹巴巴的道:“陛下在裡頭等您呢。”
姜宣略一點頭,擡腳邁上台階。
就在姜宣的手即将碰到門的一瞬身後又響起孫德海的聲音。
“将軍!”孫德海期期艾艾,“您能,您能别恨陛下麼,陛下身邊,真的……真的沒有人了。”
姜宣并未答話,也并未回頭,仿佛什麼也沒聽見的推開了門。
禦書房内,厚重的簾子遮擋住了所有光芒,屋子裡一根蠟燭也沒有點,皇帝就坐在地上,支着一條腿,一根胳膊搭在支起的那條腿上,掌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大門打開,陽光終于照射進來,也照亮了他。
皇帝仰望着他。
姜宣眉目疏冷,啟唇:“需要我跪拜叩首麼。”
皇帝搖搖頭。
“你永遠不用。”
…
七月十四,一場大雨,沖散了宣京之中緊張的氛圍。
這一天,停靈數月的貴妃終于入土為安,奇怪的是葬入的不是妃陵,也不是姜家祖墳,而是另一片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也是在這一天,皇帝終于下旨,封渡邊大将姜宣為定南公,軍率兵十五萬,赴邊關抗敵。
雲歇不知那日他們二人到底說了什麼,隻是次日上朝時看見皇帝泛紅的眼尾。
就好似哭過一般。
出征那日,帝王站在城樓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城樓下身披銀甲的男子。
銀甲長槍,那才是姜宣。
滿朝文武沉默的注視着那死而複生的大将軍,沒有人多嘴去問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畢竟眼下能救宣國的隻有姜宣。
如若姜宣和宣國鬧掰了,那宣國也就完了。
雲歇牽着一匹駿馬從城内走出,将缰繩遞到了姜宣手中,低聲道:“這是簡賦雅給你準備的,她不便過來,我替她來送一程。”
畢竟明面上簡賦雅是斷了腿發了熱下不了地的,雖然不少聰明人都看出了貓膩,但是該有的面子功夫還是該有的。
這是一匹好馬。
姜宣也曾經有過一匹。
那母馬生産時叫野獸咬傷,馬崽子生下來就沒了娘,是姜宣用羊奶喂活的,極通人性,數次在戰場上救了他的性命。
那匹馬,在他最後一次上戰場的時候,被人拿矛捅死了。
是皇帝的人。
姜宣擡起頭與城樓上的皇帝對視,雖然因為距離太遠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姜宣知道皇帝也想起了那匹馬兒。
說起來,那馬還是他們二人一起接生的呢。
姜宣收回視線接過缰繩,盯着雲歇的臉,忽然開口問道:“你會一直忠心的輔佐太子麼?”
這話問的着實突然。
姜宣都沒和林阙見過面,這就開始為他擔心起他的忠心來了。
雲歇擡眼望去,正與他的目光相撞,隻覺得那眼底籠罩着一層薄霧,淺淡的遮掩着背後的東西,但是因為它的存在始終着,那眼底的東西才讓人看不真切。
“自然。”
雲歇答道。
“好。”姜宣露出一個極為淺淡的微笑,低聲道:“我會幫你們。”
十五萬将士出征,滿城百姓相送,所有人都望着那死而複生的大英雄,他年華不在,周身氣度比當年更加沉穩,再不見少年模樣。
歎今朝,非年少。
雲歇一直站在城樓下,連城牆上的皇帝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直到林阙下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瞧你,跟丢了魂似得。”林阙望了一眼大軍遠去的方向,有些可惜道:“我還沒跟這位将軍說過話呢。”
姜宣揚名時他身在燕王宮,等林阙歸來時他早就“身死”了,一直聽着這位大将軍的傳說,卻是一直沒有緣分說上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