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嘟嘟的鴿子張着翅膀,落到一處窗沿上,裡頭伸出一雙蒼老的手,從那鴿子腿上拆下來一節卷好的信紙。
“老劉,做什麼呢?”
蒼老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被稱作老陳的男子一個激靈,回過身來時被吓了一條,“公,公爺,這是從宣京傳過來的信。”
戎自明微微擡眉,“哦,那皇帝小兒出征了?”
“是。”老陳俯身,“不止呢,他這次不僅将東西南北四大營的兵馬全部帶走,還抽調了不少地方軍,甚至把那些個有點能耐的将領都帶走了,如今的宣京隻有三千禁衛軍,再就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就是個空殼子了。”
“空殼子,可不見得。”
戎自明扶着椅子坐下,手裡扶着煙杆輕輕吸了一口,而後吐出一小股渾濁的煙霧,這才用那沙啞的嗓子悠悠道:“這事在請君入甕呢,給我唱了一出空城計呀。”
老劉跟着尋思過味來,弓着腰湊上前,滿臉堆笑,“既然公爺心如明鏡,那二位的戲就算是白唱了。”
“不,為什麼要叫他們白唱?戲台子都搭好了,我自然要過去瞧一瞧。”
“……國公爺,小的不懂。”老劉的腦袋瓜子一向不太靈光
“你是個蠢貨,當然不懂。”戎自明哼笑一聲,忽然擡手,“你看看,你看看着宣國!”
“如今的宣國,百姓愛戴君王,臣子效忠皇帝,文人歌頌天子!從上到下一片太平!早不是那風雨飄搖的模樣了!”戎自明将煙杆摔在地上,穿了口氣繼續道:“二十年前我就是榮國公,二十年後我還是榮國公,沒有半分新的建樹,就連我引以為傲的西北,也稱頌起了林阙的賢明……他不過就是一個毛頭小子!一個隻會仰仗自己父母親,躺在父輩的榮光裡啃食昔日榮耀的蛀蟲,他會什麼!”
戎自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忽然又擡手将桌面上擺着的花瓶茶盞一股腦袋摔在地上,吓得老劉跳起來躲到一旁。
可他不管那麼多,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言自語道:
“那雲歇,搞改革,他殺了多少人?他自己都不是宣國人,可死去的那些人流的都是宣國人的血!那林阙,他是在燕國長大的,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他的血脈早就不純粹了,渾身上下都透着那幫文人的臭氣!”
戎自明說着,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那拯救宣國子民于水火的勇士,頓時更加慷慨激昂:“他給我設了盤棋局叫我去,我便揚了他的棋盤!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就不信他有多大能耐!”
老劉嗫嚅着嘴唇,内心糾結了一番之後還是決定要勸一勸自己的老主子:“公爺,縱然那二位是紙糊的老虎,可是這些年宣國的發展不是虛的呀,兵強馬壯,人心所向,咱們要動手,那可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如今天下太平,你一個臣子吱哇亂叫的沖過去對着皇帝打打殺殺的算什麼事?
那叫亂臣賊子!
戎自明眼神緩慢的挪到了老劉身上,冰冷的目光讓老劉不由得低下了腦袋,暗恨自己多嘴。
戎自明輕笑一聲,“你不會以為我要殺了林阙吧?”
老劉不敢接話。
好在戎自明也不在意,反而是又非常溫柔的笑了聲,擡手撫摸着自己瞎掉的眼睛,“我跟武帝,那可是過命的兄弟呀,我怎麼會殺掉他唯一的兒子呢?我要做的是——”
戎自明眼底閃過一道暗光,唇角清揚:
“清君側。”
清君側,古往今來多少“忠臣良将”奪權的好借口,簡直百試不爽,或妖妃或寵臣,隻要有那麼一個人能夠讓他們傾加諸多罪責,誰是又有什麼所謂呢?
老劉張了張嘴,沒有再出聲了。
與西北的緊張不同,宣京倒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雖然天子在外,但這畢竟不是第一次,算不得什麼新鮮事,更何況這次左右兩位丞相都留守在京,三年前那場被瞬間平息的叛亂還曆曆在目,無人敢在明面上動手動腳。
殿内點着龍涎香,幽香沁人心脾。
雲歇手中捧着新送來的奏折,與邵秋相對而坐,共同處理着這兩日的政事。
虎生從外面走來,趴在雲歇肩頭耳語幾句,随後安靜後退等着他的反應。
雲歇端起桌子上的茶盞輕啄一口,潤了潤有幾分幹澀的喉嚨,而後才不緊不慢開口道:“且當做沒看見,放他們進來就是。”
邵秋适時擡眸望過來,“關門打狗?”
“正是呢。”
這幾年雲歇手腕狠辣,平頭百姓寒門子弟有多愛戴他,世家子弟勳貴豪族就有多恨他。
手裡握着權利的人,大多都是不會懼怕過去的失敗的,畢竟如果是一群不敢冒頭的慫貨的話,也混不到如今的地位。
宣京的血腥味才淡下去幾年啊,這幫人就又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