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正午,戎自明攻破宣京城門,兩軍巷戰。
未時,趙忠時率軍入城。
酉時,戎自明敗退城樓一角,身旁圍着最後幾十個忠心耿耿的親兵,一行人衣衫破敗,身上臉上都帶有難以忽視的血漬,狼狽不堪。
兵貴神速,在趙忠時領兵入城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戎自明的敗局,他帶來的将士在聽聞趙忠時帶兵入城的那一刹那就散了大半,已是無力回天。
“雲……大人?”
趙忠時愣了下。
面前的青年一身利落勁裝,長發用一根紅色發帶高高束成馬尾,發帶随着冷風一起裹挾着發絲一起飄揚,臉上身上都有髒污和血漬,瞧着和平日裡貴公子的模樣大相徑庭,此時此刻他鋒芒淨顯。
一眼過去,甚至有些陌生。
趙忠時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将軍了,心理素質也算是拔劍的,很快就反映了過來,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
“左相大人,我手下的人已經将賊首團團圍住,不知道您打算如何處置?”
雲歇輕輕扭頭,馬尾随着他的動作晃了晃,他擡手撥開貼到臉上的發絲,十分平靜地說:“格殺勿論。”
戎自明手裡的那塊免死金牌也不足以庇護他如今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今時今日,朝廷要處置他合情合理。
隻是這下手的人,卻不能是林阙自己。
那免死金牌是武帝親賜,武帝時誰?那可是大宣的開國君主,林阙的親爹!
戎自明手握免死金牌,有和武帝有過命的交情,如今雖然有了謀逆之罪,但等那些老臣們從驚慌之中緩過神來,定還有人為他求情,要留他一命,或圈進或流放,總要留着他一條命在。
當然,無論是圈進還是流放,這其中都有很大的文章可做,畢竟讓一個無權無勢的悄無聲息的“病逝”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雲歇不想。
憑什麼他拿着一塊破金塊就可以将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宣國重新拉入戰火之中?
憑什麼為他比旁人多活了幾十年,就要比旁人高人一等?
憑什麼置律法典儀于不顧?
就因為他是開國老臣,是打天下的将軍,是勳貴?
不管是誰,隻要他還活着,隻要這人在宣國的土地上,就得遵守宣國的律法,按照宣國的規矩辦事。
殺戎自明,于法挑不出半點錯處,可于情,全天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說林阙不敬先父,不善待老臣。
所以這個惡人,就叫他雲歇來做好了。
趙忠時也是活了多少年的人了,這其中的道理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他轉念就想明白了雲歇的心思,當下神色也複雜了起來。
宣國左相和皇帝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也有所耳聞,本來也不當真,隻當個笑話聽過便算了,就連從前戰場上林阙那般緊張雲歇之時,他也隻是當天子愛惜賢才而已,如今見了他肯為林阙做到這樣的地步,才是真的信了。
戎自明到底身居國公,又有着這樣那樣的關系在,今天他殺了戎自明,今後的罵名且先不提,單單隻是滿朝文武的唾沫星,和皇帝的猜忌心就會害死他!
公爵說殺就殺,來日是不是就要殺到皇帝頭上去了?
所謂功臣,隻有他的功勞在一定的可控範圍内才是好臣子,一旦過了那條線,有了功高震主的苗頭,有多少君王不會猜忌?
且說雲歇之前變法就是得罪了一幫舊貴族,新晉提拔上來的官員肯辦事是一回事,可不可能為他雲歇辦事又是另一回事,這群龐大的寒門集團不見得會反哺雲歇,一旦皇帝真的有要動雲歇的念頭,之前的罪過的世家、有心讨好皇帝的寒門、心思各異的他國勢力……
雲歇會很容易玩完的。
可他卻敢做。
這是有多相信龍椅之上的皇帝啊……
趙忠時神色複雜,最後也沒說什麼,隻最後問了一句:“戎自明來勢洶洶,背後不可能沒有他國勢力推動,真的不需要在審他一審?”
“重要嗎?”
趙忠時一愣。
“燕國是第一個,不會是最後一個。”雲歇慢吞吞的整理自己的衣服,嘴裡也緩慢道:“陳國也好,夏國也罷,不論他背後是哪個國家,或者是那幾個國家,最後都要跪在宣國面前俯首稱臣,他們的土地會成為宣國的土地,他們的子民會成為宣國的子民……趙将軍,來日不遠,不要心急。”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腳步不太穩當,在身側的少年侍衛攙扶下緩緩離去,留這位風燭殘年的老将站在原地。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也吹走了老将軍的一句歎息。
“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