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菽的伎倆幾個眨眼都沒撐到,絡腮胡胥吏緩過神,被姜菽不服管教的瘋癫舉動氣得滿臉通紅,擡腳就要踹向姜菽的肚子,姜菽就地一滾,險險躲開了。
絡腮胡胥吏身量如熊,呼哧呼哧要追,沒想到此時真從外面走進來一隊衛士模樣的人,進來後利利飒飒地分列兩邊,一名绯衣青年并一名綠袍中年人從外面走進來,胥吏便顧不得再踹姜菽,恭恭敬敬沖兩名來者行禮。
聽到動靜,姜菽不滾了,趕緊望向來人。
烏泱泱進來有一二十号人,最紮眼的便是中間那名面如冠玉的绯袍青年,在一衆黃衣胥吏和中年綠袍官員間仿佛白鶴立雞群,似笑非笑的目光冷壓壓地掃過逞兇的差役和地上瑟瑟發抖的男女囚犯,最後落在了明顯剛被施過杖刑的姜菽身上。
明明兩人之間隔了一二十米,姜菽卻被他看得一慫,绯袍青年瞧着年紀和他相差無幾,舉止間卻充滿了久居高位的威壓,被那雙黑沉沉的目光盯住時,姜菽甚至生出一種被人掐住後脖頸的錯覺。
姜菽隻和青年的目光對上了一瞬間便匆匆低下頭,着绯衣帶防合,按唐朝規制,青年至少是個五品官。
五品官好啊!官大一級壓死人,五品官跟個不入流的胥吏之間差的可不是一級半級,那是天塹!
不管怎麼說,他這算是搖來人了,眼前的绯袍青年就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昭雪機會!
“大人!”姜菽朝绯袍青年使勁一喊,沒注意到周圍人面色齊齊一變,唯绯袍青年本人神情不改,隻一雙眸子看姜菽的目光越發深沉。
姜菽見自己吸引了注意,趕緊用手在地上比劃字,口中也不忘痛陳自己是無辜的。
萬一呢?他們能聽懂一兩個字呢?萬一這位上官好奇他到底在說什麼,願意給他找個紙筆來呢?
他不想當被冤死的亡魂,他還要好好活着!
姜菽拼命地寫,地面上的砂石塵土把手指磨出血他就混着自己的血寫,等他将最後一個字陳完,松開疼得麻木的手指仰頭望向青年時,額頭上布滿了因為腿和手指劇痛沁出的汗水。
绯袍青年凝望着他,并不走近,姜菽也就倔強地回視。兩人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終于,青年垂下了目光,緩步向他走來,最終停在了姜菽所書的“冤屈”之前。
姜菽半趴在地上,但脊背挺得筆直,血書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現在渾身無一處不疼,挺直腰杆面對青年已經是他最後的堅持了。
青年的绯袍靜靜地垂在離姜菽兩步遠的地方,他在認真看他寫的那些字。姜菽心裡松了大半,雖然留在地面上的隻有後面沾血的幾個字,前面的絕大部分都沒留下明顯痕迹,但這個人願意來看,願意聽他說話就還有希望。
絡腮胡胥吏在姜菽趴在地上寫字時就頓覺不妙,看到绯袍青年竟然真的走過去讀那些狗屁倒竈的字時更是害怕大禍臨頭,沖上前就要去踩亂姜菽的字迹。绯袍青年不急不緩地擡擡手,一旁的防合立即上前将人制住,姜菽眼看着幾分鐘前還耀武揚威的胥吏被同樣用布團利落地堵上了嘴,沒忍住笑出了聲,無處撒氣的胥吏怒目而視,像是要活吃了他。
怕青年叫人把自己的嘴也堵上,姜菽隻笑了一下就憋住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青年的衣袍動了動,對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麼,很快就有人帶着紙筆朝姜菽走來。
姜菽忍不住看向绯袍青年,青年站如青松,但态度卻很明顯,要姜菽好好為他自己辯白。
姜菽咧嘴一笑,也不管青年能不能聽懂,對他道了一聲謝:“謝謝你。”
随後他艱難地站起身準備大書特書,可能是提着的心勁突然松了,也可能是一天沒吃飯餓的,他連筆都還沒接過來,就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黑再度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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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菽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先前的那間牢房裡,從牆上窄窗的天色來看,應該已經入夜很久了,裡外黑漆漆,除了獄卒照明用的幾盞油燈外再沒有别的光亮……等等!姜菽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發現右邊那位獄友不僅有專用的小油燈,甚至還有一張矮桌、一面竹席和蒲團墊,眼下正坐在矮桌前不知道寫些什麼。
原來白天那人是躺在竹席上的!
姜菽麻木地環顧自己小得可憐的牢房,還有四周同樣黑漆漆的獄友們,确定隻有右邊這位是個特例。
好吧,獄友就是皇親國戚也和自己沒關系,姜菽深呼吸讓自己放平心态,最要緊的是他得趕緊還自己清白。
這次沒有捆他的麻繩,手腳自由的姜菽一步一晃地走到自己的牢門,用力将門上的鎖鍊晃得咣啷咣啷響,沖走廊那頭的點點燈火喊:“有人嗎!給我紙筆!我還沒寫完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姜菽感覺自己被打腿好像沒剛挨的時候那麼痛了,像是被上過了藥。
不會是那名大人那麼好心,不僅願意讓他申訴,他暈了還叫人給他看傷的吧?姜菽腦海裡閃過绯袍青年冷肅出塵的身影,自己就先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那樣的冷面玉人能想到這樣人間煙火的事嗎?
但是他又冷不丁地想起和青年對視的瞬間,沉淵如水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所有的心思,雖然手段簡單粗暴了些,上來就叫人押了那胥吏,也并未表現得多慈眉善目,但細想起來青年願意給他這樣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家夥辯白的機會……也算是個明察秋毫的好人?
獄卒來得很慢,姜菽站得無聊,将信将疑地将在地上磨傷的手指伸到鼻子下聞了聞,居然真的聞到一股藥粉的味道。
哇!姜菽眼睛一亮,覺得自己真是沒看錯人,绯袍青年還怪好嘞,難怪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