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承止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隻要西北各部與大華關系穩定,東北小域的外族确實不足為懼。”
“嗯。”重涵答,“北面已平,西夏已收,現在可謂真正的河清海晏。不過我爹與大哥都認為穩定的關系除了建立在雙方俱榮的外交之上,還須有強大的軍力做震懾才能保證長穩的和平。”
“那重兄認為呢?”鐘承止說道,“昨日看你頗為李大人抱不平,是否有些不同于重大人與重将軍的想法?”
重涵聽了又一愣,更生意外,昨日自己全在揶揄李章明,居然被鐘承止聽出了弦外之音。重涵支支吾吾地回:“……嗯……嗯……怎麼說呢……”
“但說無妨,愚弟又不會去外面胡言亂語。” 鐘承止一手撐着腦袋,懶懶地靠在一旁。
“……那我也不當鐘弟是外人。我爹與大哥沒錯……軍事确是穩定的保證,但目的終歸是為了讓百姓安居樂業過好日子。若一味加強軍事,征兵招役且每年抽取大量國庫在兵器軍馬城備上,豈不是反讓百姓過不好日子?而且百姓不事生産,用于軍事的錢又從何而來?我爹認為李大人隻知民生不懂軍事,李大人認為我爹隻知花錢不懂理财……就……”
重涵說着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但還是接着說道:“……我爹與李大人在朝堂上吵的架,在我看來……就有點像我爹與我娘吵的架。我娘也老說我爹隻知花錢不知賺錢難……”
“哈哈哈哈哈。”聽到此鐘承止不禁大笑。把堂堂當朝樞密使與參知政事的政見之争,拿去與夫妻吵架比,估計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
“鐘……鐘弟别笑,我也是不把鐘弟當外人才說,對章明他們我都沒說過。我……”重涵頗為無辜地拉住笑得前仰後合的鐘承止。
“哈哈哈……”鐘承止半晌才忍住笑意,說道,“不不,重兄勿會錯意。愚弟認為重兄乃看得明道得準。外人都傳重大人與李大人關系交惡,實則就如夫妻,吵架隻因意見不同,并非感情不睦。再者一國之民生軍事,須得輕重平衡,也确實如一人之花錢賺錢,須得收支平衡,重兄真乃高見。”
重涵撇撇嘴,也不知為何自己對鐘承止說話就沒了顧慮,叮囑道:“鐘弟不要對别人說……尤其我爹。我爹實則花了不少家裡錢物在軍隊之上,我娘才會偶爾抱怨,畢竟佛山鐵務是我娘在打理。”
“……”其實重涵這句才是不該對外人說的話,為何樞密使會自掏腰包用在軍隊之上?鐘承止覺得不好多問,便換了個話題:“重兄高看我,我一尋常舉人,哪敢對當朝樞密使說其愛子的不是。說來,一會重大人應該也在城門口迎接吧?”
“嗯。”重涵答道,“今晚我爹與我哥都要參加宮裡的慶功宴,沒人管我,我們正好出去玩玩。想來今日大軍凱旋,京城必定歌舞升平,臨水道那熱鬧得很,你就跟着我一同去,可不許說不。”
“重兄又高看我。風流跌宕重二少,百花環繞也嫌少,愚弟求着一睹盛況還來不及,豈會推辭?”鐘承止邊笑邊回道。重涵幾人特地等一天跟着軍隊回京,就為一睹圍觀的香閨佳人,那去歌舞升平之地豈能少了佳人?
“……”重演又一愣,“鐘弟别聽别人胡扯……我這名号都賴玉兒……”看着鐘承止滿是戲谑的笑臉,重涵不禁就與鐘承止打鬧起來。
鐘承止擋住重涵開玩笑拍來的掌:“别鬧,涵兒。叫我承止就好,這兄弟就心裡認了吧,涵兒。”
“哈哈,承止不介意我當然樂意。承止以後不用對我客氣,我認你這兄弟。”重涵爽朗地回道。
官道臨近京城的一段,修得更為平整,車馬易行,軍隊沒過未時已到達京城。
京城南薰門外早已儀仗排開,車騎演象都擺了出來。七頭大象頭戴金辔,身披文錦,其上安置金蓮花座,錦衣人跨坐象頸之上。數衆騎馬之士則頭戴黑漆圓頂,身着紅黃罨畫錦服,手持畫戟長矛,列陣而立。
至鎮遠大軍離城門不足二裡,遠遠聽見銅鑼一聲,急鼓三下。象馬列隊盤轉行于城門口,數圈後面北而站。隻見七頭大象前掌屈起跪地,敬拜北方,大聲唱喏,再轉過身來齊齊正對鎮遠大軍一字站好。這時,天子與文武百官出城門,按品列位而站,迎接鎮遠大軍凱旋而歸。
蕭正、重熔與另一位副将在城門口對天子行三跪九叩禮,随後走上前去,接過凱旋酒,君臣一飲而盡。象馬隊再次列陣盤旋,跟着天子與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蕩蕩地從南熏門往大内行去,軍隊跟随其後。
進了南熏門,仿佛闖進了一個神仙天地,滿城錦繡缤紛,處處花光奪目。
街道兩旁被士兵拉着黃錦做隔,每家每戶都挂着七彩的錦或布或花或葉,錦布随風飄揚,花葉清香遍途。
黃錦外,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人車馬驢層層圍擠。男丁無所忌憚,伸着脖子張望。女妓們多騎着驢馬,戴着連蓋頭的頭冠。貴家士女則坐在插花小轎之内,掀開驕簾往外觀看。
天子文武百官與軍隊行過,萬人磕頭高喊萬歲,歡呼凱旋,亦有人投花扔絹、吹拉彈唱,四處響着不知從哪傳來的樂聲,一路花天錦地,笙歌鼎沸,整城歡騰,甚為壯觀。
重涵他們的馬車混在軍隊裡,幾人掀開車簾觀賞着這難得的熱鬧,也不知看清哪家姑娘好看沒有。
凱旋隊伍沿禦街經州橋過運河,走到内城的兵營便停步。天子與文武百官進宮。重涵與韓玉、張海雲約好晚上一更霞淩閣見,還派了個小厮去通知李章明,其後便各自回家。
城門口各項禮儀花去不少時間,進城後又走得十分緩慢,到達軍營時已是黃昏。元宵才過不久,晚上黑得早,幾人行于回家路上時,天已完全暗下。軍營在内城西北側,而重府在内城東南側,要轉大半個内城才能到。
内城裡住的不是在朝高官就是王公貴族,多為深宅大院朱門高牆。平日街道間就無甚行人,入夜更是安安靜靜一片寂寥。很多宅子大門與偏門全挂着紅燈籠,不知是春節剛過還未來得及取下,還是慶祝北伐得勝而重新挂上。
幽暗的街道搖曳着月光與籠燭交織的暗紅光暈,恍如分不清虛實的朦胧夢境。
重涵、鐘承止一行,兩輛馬車一匹黑馬,穿行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