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血縧略微抽動,誘人的金黃液體湧出,内管變得神聖明亮,與之相對的是,鎮民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很快變成佝偻的老人,這還不夠,血縧繼續動作,直到吸幹了才罷休。
痛苦掙紮的鎮民撞在白千羽身上,輕得像捧飛灰,輕飄飄散掉,落了她一身。
血縧吸足好處,高高拱起,神像的眼皮漫不經心地掀了掀,冰冷的眼神看得人渾身發寒。
被詭神盯上的滋味或許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深刻體會,白千羽的傷口血肉被看不見的力量撕扯,留下參差不齊的缺口,很快便見了白骨。
上方縧蟲也動起來,見分散着無法擊破她身上的防護,便彼此融合,血縧彙集後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細,頂端像蛇口一樣開合,能看到内裡殷紅的血液和金黃色液體。
白千羽用黃符炸了幾次,沒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激怒了它,血縧直接搖人了。
廟宇内冥昭瞢暗,神像目光低垂,白千羽感覺自己被一雙眼睛看到了。那雙眼睛裡無悲無喜,沒有鬼怪應有的怨毒,也沒有任何情緒。那雙眼睛如影随形,白千羽的目光轉到哪,它就出現在哪。
神的眼睛直面的,是凡人的心。他隻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白千羽卻戰栗起來,不受控制地打擺子,陰冷的力量鑽進骨頭縫,她沒了力氣,四肢垂落,像遇火變軟的蠟燭。
白千羽跪下了,溫馴地低着頭,嘴中喃喃着父親,也或許是神明。沒什麼區别,同樣高高在上,同樣掌握着她的生死。
巨型血縧拍碎豌豆護罩,靈活地撬開白千羽的嘴,直往她喉管裡鑽。
白千羽人還沉浸在恐懼之中,身體卻下意識地做出反擊,她含糊地吐出“豔伶”兩個字,衣擺下鑽出兩根陰蛇草,拼命把血縧往外拉。
借着這點空隙,白千羽艱難地甩出一串盧缇美小炸彈引爆。神像血縧從中間被炸開,她握住血縧斷肢仰頭,血液混雜着金黃色的不知名物質順着内壁滑落。
這玩意兒血腥味又重又帶着泥土的苦,舌頭一嘗就開始抗議,胃也一折一折地翻騰,白千羽咬緊了牙關,硬生生咽下去。
似乎沒料到這樣的變故,詭廟裡突然變得很安靜,被炸斷的血縧都忘記扭動了。
白千羽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滾到神像腳下,捋着根把血縧體内的東西擠出來,用花瓶裝好塞進系統背包。
虎口奪食,神像悲憫的臉色悄然發生變化,白千羽看都沒看,腳底抹油飛快蹿了。
白千羽一頭紮進花轎,縮在新娘腳邊的空處,仰頭看她光潔的下巴。
她伸手握住對方,冰冷滑膩的觸感仿佛是條死魚,白千羽輕聲道:“張靈秀?帶我走。”
白千羽已經了解到許多真相,手握許多籌碼,但她什麼都沒說,這裡不需要那些多餘的話,也不需要威脅和利誘。
沉默片刻,張靈秀繃起三寸金蓮,輕輕踢了下轎沿。
陰冷的窺伺感被隔絕在外,神像眉眼低垂,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咿咿呀呀的喜樂又響起來。
“張府大喜!起轎!”
接下來,白千羽目睹了張靈秀再正常不過的人生。
時間颠倒跳躍,她始終過得幸福安穩,公婆像疼愛親生女兒似的疼她,老頭鬼年輕的時候稱得上幹淨俊秀,對她更是沒得說,夫妻倆恩愛非常。
張靈秀出身小戶,家裡五個兄弟姐妹,身為老三最不受重視,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珍愛的感覺,滿心都是這個家,結婚三月後就懷了孩子。之後的日子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過得蜜裡調油。
直到她生下孩子。
張靈秀是順産,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之後,就連孩子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告知說是孩子丢了。說是夜裡家人睡得熟,賊摸進來把孩子偷走了,他們還說,那是個男孩。
白千羽記得,那個孩子叫大郎,連名字都沒起。
胡家動手把附近鄉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回孩子。張靈秀悲痛欲絕,用提前給孩子準備的襁褓小衣裳縫了個布娃娃,黑天白夜的抱着,眼瞅着人就要瘋了。好在婆家為人厚道,周全照顧,才讓她漸漸好起來。
張靈秀養了半年,臉上有了笑模樣,經曆過患難,跟丈夫的感情倒是更好,很快又懷上。
接下來的事白千羽早就看過,張靈秀生了二郎,二郎也丢了。再後來意外懷了三妮,三妮也丢了。
豐潤美好的小媳婦變成了瘋子,也不是沒怨過,但怨誰呢?丈夫,公婆,自己,還是那從來沒露過面的賊?
張靈秀想不明白那麼多,丈夫也不要了,家裡也不管了,她自認身懷罪孽,日日天不亮就起身拜神。從胡家的大門口,繞着千燈鎮一路跪拜磕頭,手掌磨破露出白骨,膝蓋紅腫得像饅頭,不曾有一日懈怠。
人人都說她命好,到最後張靈秀自己也覺得自己命好了。畢竟都這樣了,胡家還慣着她。公婆一句重話不說,好吃好喝供着,她去磕頭求神,年輕時候的老頭鬼就跟着她,陪她一圈一圈地走。
白千羽也跟着,一圈一圈地走。
這個時間線不知道怎麼的,時而真實到所有人都能看見她,時而虛假到像是海市蜃樓。
白千羽是其中遊蕩的幽魂,她找不到自己。
她來到願湖邊,然而這個時間線上願湖并不存在。旅館倒是老早就有,小樓還是嶄新的。旅館背後,本該願湖的地方是個大坑,鬼影憧憧地看不太清。
白千羽越來越不舒服,舉目四望,隻有神山是唯一清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