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夫人帶着疑惑口吻的聲音緊跟着響起,從她眼中看到濃重懷疑情緒的李星鹭明白這是她不相信自己驗屍結果的意思。
她環視四周,發現在場衆人也大多帶着和譚夫人一樣的狐疑神色,很顯然,他們對于自己這個殺人嫌犯的話并不信服。
但有一人的表情格外與衆不同,李星鹭對上沈舟雲帶了幾分興味的目光,心底微微的驚訝了一瞬。
對方的臉龐仍是沒有半分笑意,但不同于嚴肅闆正的潘縣令,他的這種冷淡并不讓李星鹭反感,或許是因為她清楚這些情緒不是針對她個人,而是對在場所有人都不例外。
此時此刻,面對着她時,沈舟雲竟然罕見的流露出幾分不同的情緒,李星鹭心想,假如她沒理解錯的話,他似乎是在鼓勵她繼續往下說。
李星鹭心下大定,用清晰柔和的聲線一字一句回應了譚夫人的質問:“南疆流傳着一種名為‘香消玉殒’的混毒,可用南杏仁為藥引,佐以翡雲草,兩種食物相繼服下後,中毒者一盞茶的時間内必定身亡,而我剛才在小姐的胃部發現了未完全消化的南杏仁殘渣。”
這段話立時引起了一陣轟動與喧鬧,李星鹭皺着眉依次掃過面色猶疑的譚夫人、喜怒難辨的譚老爺,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沈舟雲身上。
隻見他對他身旁的幾名提刑衛吩咐了些什麼,然後他們就向着藥房的方向而去。
待這些人再返回時,李星鹭眼尖的瞧見他們手中撚着一張紙,這張紙被遞到沈舟雲手中,而他盯着紙張慢條斯理的念道:“經查,譚府藥房備有翡雲草三株,如今隻剩兩株,未發現有賬冊記載翡雲草的支出,但據詢問,隻有府上的主子有資格取用此藥。”
府上的主子泛指譚老爺和他的家眷等人,其中自然是不包括原主這個婢女的——但沈舟雲話中所說‘未發現有賬冊記錄翡雲草的支出’也意味着另一種可能,即有人盜取了翡雲草。
李星鹭眉頭緊鎖,清麗容顔上滿是憂愁之色,她意識到自己的嫌疑不能被完全排除,而沈舟雲絕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方才本官承諾,若你驗出線索,便給你申辯的機會。”
沈舟雲不知何時竟走到了她身前,隻見他薄唇微張,吐出一句話:“現在,你可以為自己申辯了。”
“大人容禀,今晚奴婢跟随小姐在外慶賀花燈節……”
面對沈舟雲給出的機會,李星鹭不敢遲疑,她組織好語言将今夜的遭遇講出口:“我被人擊中後頸暈倒,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小姐的屍體。”
說罷,她擠出幾滴淚水,配上臉頰處的巴掌印,倒顯出她有幾分楚楚可憐之态。
随後李星鹭又主動撩開頭發露出潔白後頸間大面積的紅痕,以證實自己的确被人從身後打暈。
這時候,在場的人大多已經相信了李星鹭的話,包括先前對她态度兇狠的譚夫人,然而沈舟雲卻不為所動:“你的确不能打暈自己,但若是你有同夥,你便可以自導自演——”
“而且藥房的人告訴提刑衛,你在成為譚秀林的貼身婢女之前曾在藥房打雜,你熟悉藥房、也在那裡有人脈,盜取翡雲草于你而言不是做不到的事。”
沈舟雲步步緊逼的質疑讓李星鹭幾乎要喘不過氣,但在感受到周圍重新凝聚起的懷疑視線後,她還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腦海中搜尋有利于自己的說辭:“大人,自導自演出如今的處境對奴婢有什麼好處?若非大人給奴婢機會,奴婢剛才就被當作兇手押走了,若非奴婢驗出害死小姐的是混毒,小姐的緻命傷就會被認定為她額間的撕裂傷。”
“被害人在服用混毒後并不會頃刻身亡,因此兇手可以制造出不在場的假象,這是使用混毒殺人最關鍵的好處,試問如果奴婢是兇手,為何在明知小姐必定會被毒死的情形下不找借口與其分開、反而還一直待在她的死亡現場呢?”
李星鹭有理有據地對自己的嫌疑一一反駁,眼看着周圍人也再次信服,但唯一能夠決定她命運的沈舟雲卻仍不松口:“你說的不無道理,但終究隻是口頭之說,并無實證,所以本官既不能認定你有罪,也不能下結論稱你無罪。”
聞言,李星鹭擡起蒼白的臉,仿佛一朵被反複摧殘的小白花一般,給人感覺她在破碎的邊緣,這副模樣讓譚夫人都不忍再看,但沈舟雲目光中的冰冷卻分毫未少。
譚家夫婦、潘縣令以及提刑衛們皆認為李星鹭想要哀求沈舟雲相信她無罪,并暗自在心底為這個卑微婢女注定會被拒絕的請求而施舍幾分憐憫,但出乎衆人意料的是,李星鹭并未哭泣着開口求情,而是重新走到譚秀林的屍體旁——
“小姐今日那一身廣袖留仙裙驚豔四座,無論是縣令府宴會上的賓客還是花街上的百姓都必然印象深刻,但且看她屍身——”
李星鹭指着僅被幾片破布覆蓋的屍體:“那身裙裳去了哪裡?我沒有在現場的任何地方見到,而如果我是兇手,我能把它帶走,我為什麼還要回來?”
沈舟雲眼神一凜,他吩咐提刑衛在四周嚴密搜查,緊接着又請譚夫人代為搜身李星鹭,結果兩方都一無所獲。
“潘縣令,依如今所獲的線索,此女的嫌疑比之譚府其他人要小。”
分析着今夜的見聞,沈舟雲終于做出了決定:“若是認定她為兇手,有許多事情解釋不清,如果将她押回縣衙,那這譚府中人豈不是都要被請進大牢?”
這是讓潘縣令放人的意思,同時也在警告譚老爺不可武斷地判定李星鹭有罪,然而他們聽着沈舟雲命令的語氣,卻絲毫不敢反駁——沈舟雲如今是朝廷新貴,且在江州身居高位,哪怕江州太守來了也得給他面子,更遑論這兩人了。
李星鹭将他們的言行盡收眼底,她知道自己的危機暫時解除了,但在心底暗松一口氣的同時,她又忍不住嘲諷地想到——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她這個婢女豈不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