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方才家宴上老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數落你,你心裡想必很不好受吧?”
因為李星鹭是案發前後全過程的親曆者,又對譚府衆人深為了解,所以在審訊過程中她處于主審官的位置,而真正的主審官沈舟雲卻隻是站在一旁。
三公子譚騰逸聽到是她這個熟人問話,似乎也放松了些:“唉,老爺他又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但是父親教訓兒子天經地義,我又能怎麼辦?”
“等等——”
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一瞬間恢複到緊張狀态:“你們不會因為這事而懷疑我……懷疑我殺了老爺吧?”
李星鹭但笑不語,于是譚騰逸更慌了:“不是,我怎麼會為一頓罵而弑父呢?”
“你方才不是說了嗎?老爺不是第一次這麼辱罵你。”
李星鹭心中已經有了計劃——譚騰逸情緒溢于言表,顯然是最容易被套話的那種人,趁着他緊張不安,她又追問道:“你應該知道老爺罔顧大小姐的死、主動去為害死她的兇手求情一事吧?大小姐待你這個弟弟可不薄,你難道一點都不為此憤恨嗎?”
“我縱使有怨,頭一個沖的也是陳銳那混賬東西啊。”
譚騰逸似是有些無奈:“至于老爺,我早就知道他不待見我和二哥、五妹,賞賜贊美也好,遺産家資也罷,從來沒有我們仨的份,但我沒想過要為此報複甚至殺害老爺——我還有母親,還有大哥,我還沒娶妻生子呢,怎麼肯為了那點憤恨搭上我的後半輩子?”
譚騰逸這番言語中的真心實意不難聽出,但李星鹭的關注點卻在他無意中透露出的某句話上:“什麼叫遺産家資沒有你們仨的份?你知道老爺要分家産?”
“不,我、我隻是預料到父親不會留什麼東西給我。”
譚騰逸連忙擺手否認,但他撒謊的功力顯然不如前頭的葉姨娘,李星鹭不用抓他話裡的漏洞就能判斷出他在說假話。
這就怪了,所謂的分家産一事是葉姨娘和譚貴的謀劃,按理說除了這兩人之外不應該有其他人知道,譚騰逸又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
李星鹭不知道答案,但她可以從譚騰逸口中套出來:“三公子,你不說實話,該不會是在掩飾你真正的殺人動機吧?”
說罷,她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朝沈舟雲使了個眼色。
沈舟雲挑了挑眉,他上前一步,對着仍然顧左右而言他的譚騰逸開口道:“你不交代,那就進大牢裡關幾天,還是不說,便隻能上刑了。”
“别!我說,我全都說。”
面對氣勢森冷的沈舟雲,譚騰逸渾身發抖,連說話的聲音也是顫顫巍巍的:“我身邊有個小厮,和管家譚貴沾點親,前幾日他和譚貴的兒子譚修出去喝酒,譚修那人嘴上向來沒把門,喝醉後便将譚貴協助我父親轉移私産給四弟的事情給說了出來,那小厮為表忠心,立時轉告了我。”
“我最初知道時的确惱怒,但後來細細想過,又覺得父親的私産就算不留給四弟、也原該是大哥的,反正跟我就沒什麼關系,于是我便沒在意這事了。”
譚騰逸再三重申他沒有殺人動機,就差把‘我不敢殺人’寫在臉上了。
李星鹭突然問道:“葉姨娘那邊要分走家産,你沒有告訴夫人嗎?”
“為着姐姐的死,母親這段時日已經夠傷心了,我若是直接告訴她,豈不是讓她更加煩惱?”
譚騰逸邊說邊摸了摸鼻子,仿佛有些心虛:“不過我已經去信給大哥告知此事,大哥是父親和族老們屬意的繼承人,他來處理才更合适。”
李星鹭心知譚騰逸不将分家産一事告訴趙德欣的真正原因恐怕是他擔心父母鬧得太難堪會牽連到他,而不是擔心趙德欣承受不了,譚治的後代大多都是這種自私自利的德性。
她暗自搖了搖頭,卻也沒想着冒昧地指責對方,而是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三公子,怎麼不見你時常挂在腰間的那塊墨色玉佩?大小姐曾說那是舅家老爺贈給你的,你很是珍愛。”
“那玉佩不見了,我前幾日出門時想着戴上它,但幾乎翻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找着。”
譚騰逸随口一答,而後不知想到什麼,神色間又添了幾分驚恐:“該不會……你們在父親的書房裡找到了它吧?”
他這是誤會有人将玉佩放在案發現場以嫁禍他了,李星鹭這麼想着,不禁笑道:“那倒沒有,我們是從一個殺手那裡找到的。”
譚騰逸剛松了一口氣,聽到她後半句話,立即又把心提了起來:“殺手?”
李星鹭沒有再理會他,她轉而對沈舟雲說道:“沈大人,讓三公子離開吧,雇兇殺人的事應該不是他做的。”
“小何,把譚三公子帶回他自己的院子裡。”
沈舟雲沉吟片刻,對提刑衛下了命令:“小孟,你去把那個殺手的供詞呈上來。”
偏廳裡還回蕩着譚騰逸“什麼雇兇殺人”的疑問聲,李星鹭望向沈舟雲:“沈大人,你不問我為什麼請你放走三公子嗎?”
“譚三公子的殺人動機不足,何況依他表現出的性情來看,他即便要殺人也不會選擇雇兇殺人這種風險極大的方式。”
沈舟雲俯首回望她,耐心地解釋道:“雇兇殺人,若是雇主不想暴露身份給殺手,便要通過中間人來交易,但這不過是掩耳盜鈴,殺手和中間人裡必有一個會知曉雇主的身份。”
“我已經讓提刑衛按照那殺手招供的内容去搜捕為他牽線搭橋定下譚治這一單的中間人,不過方才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快的辦法可以确定雇主身份——”
沈舟雲從回來的小孟手中接過殺手的供詞:“雇傭殺手的定金是三十兩銀子,約定的總價是一百兩銀子——這個價格很低,一般有些名氣的殺手出價都是千兩銀子起步,以譚府的守備規模,收黃金也是應該的。”
李星鹭聽後不由感慨,怪不得這個殺手這麼菜,既沒摸到目标人物譚治的院牆、還被當場扣下了。
“一般人為了确保仇恨的對象被殺死,普遍會選擇雇傭口碑好、能力強的殺手,這個雇主沒有這麼做,大抵是因為他雇不起。”
沈舟雲順着這個思路分析道:“譚夫人有嫁妝傍身,譚貴給譚治辦事定然沒少撈油水,三公子的親姐姐譚秀林以前是掌管中饋的、不可能虧待他,而葉姨娘和她的一雙兒女極受譚治寵愛、不會缺金銀細軟,整個譚府裡,真正拮據缺錢的就隻有二公子。”
“二公子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