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府,地牢。
形貌已經完全變異的賀秀才被幾道鐵鎖鍊綁到牢房裡的木樁上,李星鹭打開鐵欄杆的門踏進裡面,徑直就要走向他,卻被沈舟雲按着肩膀止住了腳步。
“你們控制這個毒人的措施是否完備?他還有傷人的能力嗎?”
沈舟雲不放心讓李星鹭近距離接觸危險性極高、能夠感染正常人的毒人,所以向涼國公府的守衛再三确認。
守衛明白他的顧慮,因而耐心解釋道:“這個毒人剛被送進來時狂性大發、掙紮力度極大,為了防止他咬傷旁人,我們就讓藥劑師來給他喂了小劑量的迷藥,短時間内他應當是醒不過來的。”
聞言,沈舟雲這才挪走了放在李星鹭肩膀上的手,但他仍緊緊跟在她身旁,生怕危險降臨時他來不及護住她。
李星鹭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小木箱取下來放在地面,然後從中拿出手套戴上,又挑選了剪刀、鑷子等工具,然後站到賀秀才身前,思考該從哪裡入手探究他的症狀。
沉思了一會,她舉起鑷子将兩個沾有雪蓮葉和銀露粉的棉團分别拭過賀秀才那兩顆尖利的獠牙和他口腔裡的唾液,而後她發現沾有唾液的那個棉團逐漸呈現出黑紫的顔色。
李星鹭因此得出結論:“毒人的牙齒并不含毒,真正的傳染源是唾液,當他們咬破某人的皮膚,他們的唾液會順着創口進入對方的血液裡,進而完成感染。”
不過這一發現固然重要,卻對解決毒人的症狀和防護他們的傷害沒有什麼幫助,她隻能用剪刀在賀秀才的手臂上劃開一個小口,擠出少量青黑色的血液,用以分辨其中的氣味。
“曼陀羅、月鈴草、火蓮果……”
如此反複幾回,李星鹭又聞出了除卻藍姜花、珊瑚葉之外更多的藥物,但她的神情卻未見半分輕松——這些藥物分别對應的解藥她都知曉,可是它們混雜在一起後恐怕解藥就不起效了。
這時,沈舟雲忽然疑惑地問道:“你說的這些藥草,我怎麼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不像李星鹭因為家學淵源對各種藥草知之甚詳,沈舟雲在這方面卻是一竅不通,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居然對聽到的那些藥草名稱有印象時,他頓時産生了幾分驚訝不解的情緒。
“因為這些藥草大多在譚府藥房的一本賬冊上出現過——”
李星鹭的目光轉為凝重,她已經隐約猜到了制造毒人事件幕後之人的身份:“就是那本記載着譚雨淼取用過的各種藥材的賬冊。”
随着這句話落下,被塵封在清遠縣的那些未解的謎團全都再次浮上來——藥房賬冊上記錄的大量藥草被譚雨淼拿去做什麼了?譚雨淼的兄長譚修曾供述她奉命為甯王的小舅子蔡昊調配某種毒藥并在活人身上試驗,這個試驗的目的是什麼?
“涼州城的所有詭異事件都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
李星鹭意有所指地說道:“一個月前,我們從清遠縣啟程抵達江州,趙夫人和譚貴等四人被流放至涼州,還有……譚雨淼從縣衙大牢越獄。”
這個時間點實在是太巧了,再加上譚雨淼曾有過拿活人試藥的行為,李星鹭很難不将毒人的出現與她聯系在一起。
“難怪在清遠縣時譚雨淼要冒着風險拿活人來試藥,原來是因為她要調配的毒藥就是用來改變人的體征、讓他們變得和嗜血野獸無異。”
沈舟雲自然聽懂了李星鹭的言下之意,他的口吻也随着這一猜測而變得肅然:“如果譚雨淼是毒人事件的實施者,那麼主使者絕不可能隻是蔡昊,這是針對孟家、針對長公主的陰謀,甯王一定參與其中。”
李星鹭沒有接話,她在想一件事——
原書《談情說案》裡把涼州毒人之禍歸咎于長公主作孽多端,而男主角甯王世子齊世安雖然選擇封城、放棄整座城的軍民,卻仍充當着無奈的正義者身份,事發後人人唾罵長公主,他卻像是隐身了一般。
可若是毒人事件自始至終都是甯王父子在自導自演、賊喊捉賊,再有江州謀奪寶藏的事情在前——原書裡的賢明君主甯王與草菅人命的卑鄙小人有什麼區别?齊世安與欺世盜名的僞君子又有何區别?
這無異于《談情說案》整本書的世界觀徹底坍塌了,那麼書中的内容還有幾分可信度?
長公主真的弑父弑弟、是個值得天下人口誅筆伐的大反派嗎?沈舟雲真的喪盡初心、是個死有餘辜的奸臣嗎?
“小鹭。”
沈舟雲冷冽的聲音将她喚回神來:“我們要去将這件事告訴大姨母,她才是涼州的地頭蛇,由她安排人調查本地有沒有混進甯王的勢力會更簡便。”
李星鹭點頭回應着,但直到走出牢房她都仍有些心不在焉,隻是一味跟着沈舟雲的步伐前行,以至于在他停下時沒能及時刹住腳,徑直撞上了他的後背。
“你怎麼了?”
沈舟雲轉過身來,見她捂着額頭露出吃痛的表情,不由有些無奈:“怎麼連走路的時候都能分神?”
李星鹭垂眸斂下眼中的複雜情緒,一邊繼續按揉額頭的動作,一邊低聲呢喃道:“我隻是感覺有點後怕。”
以沈舟雲的耳力,他自然不會聽不清李星鹭的話,但他以為對方是心悸于撞破了甯王的陰謀,因而下意識地放緩語氣安慰道:“不用怕,若能通過揪出涼州城中甯王的黨羽來指證他,那便沒有後顧之憂,若是不能,他要報複也是沖着我和孟家來,不會牽連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