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孫策請張昭來為這兩弟弟督學書課,孫權和孫俨雙雙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見過能叨叨的,沒見過張昭這麼能唠的。
這日,張昭又捧來一卷《春秋内傳》,問:“昔日楚莊王大破晉軍,楚臣請命将晉軍屍首堆積以建丘廟,宣揚武威。而莊王卻道:‘不可,卿可知武字何來?止戈,乃為武。’二子,對此字,有何見解?”
孫俨滿臉困意,猝被張昭賞了一戒尺,驚得趕緊端坐,腦子裡早就忘了他方才說了啥,但依舊一本正經地大聲道:“見解因人而異,俨倒是想先聽仲兄如何解!”
張昭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轉向孫權。
孫權道:“以武止武,乃為聖武。當今天下大亂,當以武止,為百姓安定、舉國太平而戰。”
“非也!”張昭将戒尺重擊書案,道:“兵法上乘,為不戰而屈人之兵!縱有武力,猶不如聖心而治。”
孫俨吐槽道:“張公何意?如此亂世,不為刀俎,便為魚肉,豈可談聖心?”
孫權亦道:“今天下已亂,兵戈既起,百姓皆苦。以強武而定天下,方能止戈。若為弱小,旦夕将滅。”
“你們!”張昭嚷嚷不休,“我之本意,是讓你二人知武而不濫武,休要效仿伯符屠戮深重,竟與我道兵力強弱?”
孫權和孫俨異口同聲答:“啊?”頗有裝傻之意。
張昭:“……”
張昭眉眼之間,甚累。
時過午後,孫策來喚走兩位弟弟,親自去府外迎接吳瓊。孫策本也沒想到母親如此快便行至,按照張昭傳信而回,至少也得花去五日。
吳瓊淺笑道:“阿策不必怪罪子布,我知你攻破會稽,即日便啟程來赴,知練師與你事務有益,索性便将這一衆女眷都帶來。”說罷,吳瓊讓馬車上的步練師、徐辛夷、孫靈澤以及包含月鹿在内的幾個侍女依次行下。
孫策簡單掃了眼,哼道:“女眷?我的阿琬呢?”
吳瓊瞪他一眼:“她近日身子不好,怎可讓她再舟車勞頓?你便忍一忍。”
“好了阿娘,快進府歇息。”孫策趕忙打斷,在這一群少年姑娘面前,終是不太好的吧。
孫俨見到辛夷,目光暗暗放光,卻體嫌一般唰地轉身,緊跟在孫策身後。辛夷照顧孫靈澤,見她有些疲倦,索性将她抱起。
孫權放慢速度,與步練師同行,倒是練師先開口道:“行至烏程時,便得見信使,如今,我已傳信與公瑾兄。”
孫權颔首道:“練師來山陰,隻為此?”
“不隻為此,也為你。”練師笑答。
“我?”孫權嘴角暗暗揚起,誰料,練師又道:“義母道是,你性子與将軍相似,隻是面色不顯,恐生事端,令我來規束你。”
孫權:“???”
“你信她,還是信你所見?”孫權略有一絲委屈,眉頭霎然皺得似山裡溝壑。
步練師莞爾一笑:“我隻信我所識的你。”
孫權隐忍的手止不住地擡起,他多想一執伊人手,可又怕、又怕……
猶豫間,練師将他的手輕輕握住,隻含笑,不語。
待安頓好後已是入夜,孫俨拉着孫權小聲密謀:“如何?明日逃否?”
孫權答:“逃!”
“不愧是我的仲兄!”孫俨激動地搓手。
待到翌日,孫權與孫俨雙雙逃離學塾,拉上步練師、徐辛夷,抱走孫靈澤,便偷摸摸溜出府去,在這山陰城中四處遊玩,賞秋景飨美食。
張昭尋不到這倆兄弟,便去正堂找孫策要人。恰逢李術領着賀齊推薦的名士,吳郡高岱,前來拜谒孫策,他便與孫策共同禮而接待之,邀之入府堂共論。
煮茶品茗間,孫策笑道:“素聞高孔文文學富五車文采斐然,策,今日可能請教一番?”
高岱恭謹地回道:“府君請講。”
孫策正聲道:“《内傳》有言:‘天道遠,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竊以為,成事多在人,而非在天。不知先生如何以為?”
高岱頓然沉默良久,目有所思,似有所悟,卻隻道:“将軍所言甚是,岱無他解。”
孫策目光猝然收縮,略帶審視地上下打量這位人人盡誇的名士,又道:“《内傳》又言:‘凡有血氣,皆有争心。’不知先生如何以為?”這一次,他不先說自己的見解,且看高岱如何作答。
卻沒想到,高岱又沉默良久後,搖頭道:“将軍請恕岱不甚理解。”
孫策微怒卻暗暗壓住怒意,以為高岱和這些會稽士族一般輕慢他,沉聲道:“孤的最後一個問題,‘臨禍忘憂,憂必及之。’不知先生,可否替孤講解一番?”
高岱見孫策微有怒意,心中一急,乍地恍然大悟,似被奸人所惑,認為孫策不喜讨論文史,便緘默不語,而今反應過來,心生慌亂,一時未能簡略精要地回答,到嘴邊的話隻剩:“這、這……”
‘啪!’孫策怒摔案簡,傳門外侍從而令:“來人,拖下去。”
高岱慌得額頭汗水直滲,目光可憐緊張地投向李術,這位他的昔年同門師弟。李術則連忙起身拱手相勸:“将軍,高岱初見将軍雄姿,自是有些畏懼,望将軍寬恕。”
張昭亦阻攔:“将軍息怒,此事或有蹊跷。”
“高岱,孤三次與你機會,你皆輕孤慢孤,目中無人,徒負虛名。子烈!還不将他速速拖去!下獄待罪!”孫策愈發來氣,盛怒而喝陳武來将高岱架出去。
孫策餘怒未消,指向李術怒斥道:“這便是你們推薦的賢才?孤看是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