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忙将耳朵捂上,孫俨則緊張地回眸遙看,果然,是這位老冤家。
孫俨忙嬉笑而迎:“張公,我們出來透透氣,這就回學塾。”語罷,前行的步練師和徐辛夷也注意到這一突發狀況,雙雙乖巧地挪步回來,垂首待訓。
張昭一覽這群已站得端端正正的少年姑娘,也不大訓什麼,隻道:“出來遊玩,錢铢可帶夠了?給。”
孫俨訝然道:“您老,不訓訓?”
張昭道:“兩後日你們便将回吳郡,且在這山陰好好遊玩放松罷,我可不想在你們眼中是個嚴厲的老頭。”
孫俨和靈澤嘻嘻笑道:“那自是不會!”
孫權、練師、辛夷也禮貌道謝,衆人分别後,張昭便回太守府去,卻又不見孫策……
“唉……”張昭沉重長歎一聲,累了,罷了,便在府堂内坐下,一邊處理事務,一邊等候孫策回來。
孫權等人還未離開豪族所在的東市街道,便見孫策身邊隻帶着陳武,出現在一戶門家前。定睛細看,匾額上寫着“虞府”。
會稽豪強有虞、謝、魏、賀、焦等等,又以虞、魏、孔、謝為首,魏氏家主已被孫策強制任命,謝、孔二位家主年邁而受朝廷重望,孫策動不得,而這位虞氏家主虞翻,此前并不在山陰,便未有接觸,如今,想必是回來了。
孫俨詫道:“阿兄來這裡作何?”
“自是請賢能入仕。”孫權将衆人引開,莫打擾孫策,卻不免詫異道:“虞氏家主虞翻,曾為前太守王朗的功曹,王朗敗退後,他護送其浮海南逃,如今,竟回來了?”
“看來是已捉到王朗!”孫俨喜道。
“并未。會稽南部都尉賀齊方領兵南下與韓宴會兵,并無捷報。”孫權搖頭答,乍然神色舒展,笑道:“我明白了。”
孫俨:“……?”
恰是時,虞府堂内,年三十三歲的虞翻親自來将孫策引入,愧意道:“不知孫将軍至此陋室,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孫策帶陳武共入賓客席座,贈與一盒廬江墨寶,笑道:“孤于錢唐,聞卿父喪,悲戚深歎,又聞卿戴孝衰绖,星夜奔行請見王朗,勸其歸降,孤深感卿之義節,願與卿共來日之事,共治這會稽一郡。”話音将落,孫策擡手相請。
虞翻面容憔悴,苦笑而答:“蒙孫将軍器重,翻新逢父喪,又随王朗浮海逃至東冶候官,路途迢迢,心力交瘁,此時無心再出仕。”
孫策道:“不急不急,仲翔家中事繁,伯符心知。”
聽罷此語,虞翻怔然雙眸含光,孫策此語,是以友相待,非為君臣,心下感歎,他果然沒有看錯這位青年英雄。
虞翻苦笑數聲仍未止,待整理好情緒,方傾訴這段時日之艱難:“故王府君難堪守城,我曾勸他歸降,以護将士之命,可惜……可惜。自他敗亡,而我為臣,自當竭力相護,護他亡走浮海。至那東冶候官縣時,縣長閉城不受,我獨自入城勸說之,乃為故君安頓在城中。兩日後,故君令我歸家,今日方得以見孫将軍。”
孫策應聲道:“如此路遙颠沛,仲翔之苦,我如同深受。可,王朗為何是浮海南逃,而非北渡江歸中原?”
虞翻嗤笑道:“我本欲護送他渡江至廣陵,可他卻被方士所惑,卦言‘疾來邀我,南嶽相求’,便一心南下,會稽之南山脈衆多,便是浮海,也定要往之。既至東冶候官,又欲投往嶺南交州。我實難再忍,勸是交州何來南嶽,他便将我令回。”
孫策微抿唇,嘴角忍不住地偷偷揚起一絲弧度,心笑這王朗也太昏聩,若論要去南嶽,也不該是東冶呐,可真是笨。
很快,孫策半忍半掩隐去這抹笑意,深深歎息,而後舉盞敬道:“此番妄書他竟也信,仲翔歸來山陰,當是明舉!”
虞翻飲罷烈酒,沉聲長籲一聲,垂眸阖目,滿臉盡是疲憊之意,他何曾不想追随明君,可惜,王朗非也。
孫策側眸與陳武相視一眼,便起身辭道:“伯符今日叨擾仲翔,實是不該,深感愧意,且辭去也。”語罷,陳武亦拱手作辭,便随孫策步伐遠去堂内。
虞翻掀眸凝望孫策背影,深深感慨,如此英雄氣概雄武傲然的将軍,如今竟已如此友誠相待,複有何求……
“府君!”虞翻直身呼喚,卻因起身太猛,身子又虛,乍然暈阙欲倒。但他對孫策的稱謂已然由‘将軍’至‘府君’,他已深深認可孫策的會稽太守之名,隻有太守,堪稱‘府君’。
孫策怔然回眸望之,見他狀态不妙,趕忙沖至他身邊扶抱住他,直待扶他重做回席中,緩和良久,但他面色仍是蒼白鐵青,孫策便柔聲慰切:“仲翔何事如此急,不妨待休養後再言。”
“不、不……府君,仲翔有話,一定要說。”
孫策眼睫微掀,陳武便立刻攜來茶盞,孫策親将熱茶斟上,又扶虞翻飲下,待他氣息恢複如常。
“仲翔家喪,惜難立時為府君效勞,但有一人,願舉于府君,以系府君與會稽士族之固。”虞翻正身坐好,眸中情真意切,萬般牽絆,亦萦繞萬千夙願。
“仲翔請說。”孫策将手扶住虞翻,手于其肩身,溫厚有力,虞翻則愈發感動,直至泣涕淋漓,哽咽不止。
“會稽山陰魏氏家主,魏騰。”
魏氏與虞氏百年聯姻利益共契,這點,孫策知曉,人盡皆知。
孫策頓然面色微難,苦歎道:“我已請魏周林出仕會稽郡功曹,但他近日常頹靡事務,心未屬孫氏……”
“府君放心!我明日便與他會一會,勸他一勸。”虞翻亦将手掌搭在孫策肩上,胸有成竹,氣聲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