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冬臨,陽羨城上空烏雲黑密,寒風獵獵,飄起層層小雪。金桂香燼,徒惹寂寥。
孫權宴請陽羨諸吏,煮酒賞曲,倒也樂得自在。
未幾時,孫邵攜來已窖藏快十年的陽羨春茶,道:“此為那魏鵬府内私藏珍品陽羨春茶,當與諸吏共品。”
潘璋正大口喝酒,見此情景,悔得腸子都青了,他看這查不值幾個錢自己也沒興趣,才拿去借花獻佛給孫邵,但現在他正飲酒開懷,乍然讓他喝茶,真如要了命一般。
孫權擱下酒觞,柱鸠杖起身而迎孫邵,隔座的練師娴熟地攙扶他,卻被孫邵眼神示意把他帶回去坐下。
孫邵獨自緩入座後,谷利為他攜來銅爐與茶網,孫邵便淡然親手取茶碾碎,散于細鐵網中,再将另一鐵網合上,細細攤勻,至不漏後,放于炭火上炙烤,幾秒鐘翻動一下,須臾間,茶香四溢。
倏然,孫邵将炙烤好後的茶餅用皮紙包住,令谷利将它放置于堂外飄雪中冷卻。潘璋趁這煮茶時間狂飲不休,直至打嗝伏案,一醉不起。
孫邵慢将被寒風降溫後的茶餅,倒出來細細研磨成末,放入煮沸的茶釜中,配以姜、桔皮,用竹筴在沸水中悠然輕攪,道:“此為北海烹茶之法,不知與江東煎茶之法如何?”
孫權嗅析茶香,道:“是略有不同,長緒快與我吃一杯罷!”
孫邵笑将茶水斟入,令谷利為孫權及諸吏呈上,釜中餘葉起伏沉瀾,卻清香不減,谷利一時看得入神,愣了半晌才趕忙動身。
“今日小雪煎茶,如何能缺琴音悠揚?練師為願獻醜。”
步練師攜來箜篌,素弦音起,清雅空靈,孫權詫然轉眸,偷于眼紗底一窺,堂内亦轟然安靜,皆凝神傾聽曲音,周泰不免瞠目結舌,不曾想這姑娘是能好好譜曲的?
孫權攜茶茗淺品,嘴角輕漾起一絲漣漪,昔日在曲阿刺史府他曾在練師身旁奏箜篌,可惜她卻封鎖心意,假作不識音律。明明,這箜篌還是她教的。
弦聲悠然間,忽聞一聲霹靂般的擊木聲,練師指尖齊并而掃擊箜篌琴座,轉将音調沉喑,又向激昂,似如千軍陣發,戰鼓激鳴。
馬蹄濺沙,旌旗高揚,瞬息間,賀齊拔劍出鞘,帥旗令下,道:“攻。”
揚沙連巒,戰鼓雷動,萬箭齊發而掩雲梯暗入,城門轟然中開,賀齊親帥精銳破城而入候官城,屠盡賊子宵小,生擒賊帥。城中百姓夾道相迎,競相歡呼,皆欲一見這位早已名揚會稽,令山越賊子聞風喪膽的賀齊小将軍。
未過半午,城外乍聞吳歌赳赳,氣焰絕盛,孫字軍旗臨風昂舞。彼時已入冬盛,但東冶卻依舊氣候溫和,行軍無阻,似特意為孫策來迎。
賀齊聽聞孫策戰鼓,親自開道出迎,飒然拱手而禀:“臣賀齊,恭迎将軍!今山越賊帥張雅、詹強已生擒,故候官縣長商升之仇得報,候官城安也!”
孫策馭馬勒缰而執帥旗道:“賀卿,果不負孤之所望!傳令,犒賞三軍!”
三軍似排山倒海之勢般轟動,舉戟歡呼。候官百姓亦拊掌作呼,歡迎孫策的到來。
孫策一時有些驚詫,這會稽山陰的百姓可不似這般激動。原是他軍至永甯縣時,賀齊恰兵臨東冶與韓宴會軍,領會稽南部都尉事,而候官縣長商升素聞賀齊威名,知其頗有攻誅山越賊子之能,而東冶地區苦山越賊子之亂久已,便遣使者乞求結盟共伐賊子,以安百姓。
賀齊反過來勸告商升分辨是非,留王朗于城終為禍患。商升也是個明白人,知他之意,當即送上候官縣長印绶而降孫會稽,并将王朗囚而欲送。
可天不遂人願,商升的部下,原山越宗帥張雅、詹強聽聞商升投誠,暗中密謀刺死商升,閉城集兵與賀齊相抗。張雅自稱無上将軍,詹強自稱會稽太守,二人結盟以三倍于賀齊的兵力割據掌控東冶地區,令賀齊舉步難攻。
幸得商升舊部暗中潛逃,為替主報仇,尋至賀齊帳下,盡述候官城中之事。
賀齊料賊盛而兵少,下令北退二十裡駐軍隐兵,假作已退還山陰。同時,遣商升舊部歸城作應,斡旋賊帥左右,以重金挑唆張雅的女婿何雄,令其暗生逆心,欲取張雅而代之。
這女婿何雄本為候官一小縣吏,素與山越宗帥張雅官匪暗謀為非作歹,但如今這山越賊帥殺商升自封,把控一城,縣中民意早已沸騰,何雄擔心地位不穩,便欲宴殺張雅,以大漢官吏身份而領候官百姓。
張雅與詹強察覺異常,卻又在商升舊部的離間之下,與何雄嫌隙日盛,候官城中勢力分二,未過幾日,竟已至劍拔弩張之勢。待兩賊兵起相殘,賀齊立刻進兵攻打,一戰而破賊,候官百姓夾道相迎,威呼暢快。
張雅與詹強的黨羽盡相投降,願為孫氏麾下之兵,孫策令賀齊收編,又派兵衆圍囚王朗,派陳武親去诘讓他:“逆賊故會稽太守王朗,受國恩當官,雲何不惟報德,而阻兵安忍?”
王朗也沒料到孫策竟然真的親自追至候官,知是無法逃脫孫策禁锢,本欲一死,卻又不得不顧念老母,也是不願再奔逃沉浮,思忖之下,毅然而答陳武:“朗以瑣才,誤竊朝私。朗惶惑不達,自稱降虜。朗愚淺驽怯,畏威自驚。朗身輕罪重,死有馀辜。”
陳武将王朗的話複述與孫策,隻見孫策大笑數聲,搖頭歎息,王朗這是在賭自己不會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