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翾辭别顧若,又與徐祥相見,欲邀他同往陽羨随軍征丹陽,卻被無情婉拒并忽悠:“征戰固然重要,但内政亦不可缺。阿翾,我随子綱先生深學縱橫之術,頗有裨益,不如,你也留下來。”
“縱橫之術。”步翾沉吟道:“昔年阿翁傳授時,你常酣睡躲之,今時為何癡迷于此?”
“那時候我不懂。我常在想,若我有能力,能保護師父……該多好。當初師父一意留我于舒縣,時至今日,我終于明白,是他希望有人能将他之所學傳下去,是我、是你,也是練師是辛夷。”徐祥放下手中卷軸,清冷凜冽的面龐之下,是一顆隐忍而熾熱的心。
徐祥站起身來,從袖中取來一枚樹葉,送于唇旁輕輕吹奏,未幾,一隻麻雀撲騰翅膀緩緩逐來。
“如何?我也會作馭獸之曲了。”徐祥的眼角難得綻出一絲笑意,他時常冰冷着一個臉,倒将一身少年氣給全壓住了。
步翾颔首淺笑,道:“有些許音節錯了,我來教你。”
“好!”徐祥笑眼難掩,步翾卻飒然将樹葉抛去,肅聲而有耐心:“葉之紋理渾然天成,可若取離巨木,終将枯萎,則音律亂也。”
徐祥拱手道:“阿翾說的是。”
步翾颔首帶徐祥于吳縣木匠處尋得竹木,親自做了一支短笛,再将節奏輕鳴,馭鳥盤桓,而後贈與他。
“多謝阿翾!哎對了,你那琉璃短笛呢?”徐祥小心翼翼地将短笛護在掌心,卻也發現步翾身上似乎少了一件物什,是師父贈與他之物,他時刻帶在身上,從未離身。
步翾淺笑搖頭:“不必擔心,我會去取之歸來。”
“那便好。”徐祥長歎一聲,又執步翾的手道:“時候不早了,子綱先生應也處理完畢公務,此時應在府中,快随我一見。”
“天色已晚,我當明日清晨往而拜訪,子明且先歸去罷。”步翾莞爾辭去。
徐祥離去後,步翾穿過小巷,追上一直在暗中跟随他的另一位姑娘,“楚楚,奈何在此?”
“對不起……我想求的、我的貪念,越來越多。我想你帶我見你的朋友,帶我見你所珍視之人,是我奢求太多,抱歉……”楚楚淚眼盈盈,聲淚俱下,她感覺不到任何安全感,惶恐與彷徨,時刻充斥着她的内心。
可步翾雖理解,但卻不願意,隻得道一聲:“抱歉。我答應帶你随我同行,但,我無他意。待時日流長,你應能明白自己的内心,不過是因我救了你,心生傾慕,非為純粹情意。”
“翾……我可否喚你阿翾?”楚楚垂首掩面,擦去眼角淚水。
“可以。”
楚楚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道:“阿翾,是因我對你有所隐瞞,未以真心相交,你才如此刻意避我?”
“楚楚,我知你有隐瞞,但你我之事,非為此因。是我心中有一人,難忘之。”
“是那位徐姑娘麼?自她來了陽羨,練師便時時陪着她。原來,你也如此。我真的很羨慕她……”
步翾:“……”
楚楚苦笑良久,收斂愁容,長舒一口氣,道:“我明白了。以後,楚楚會盡量避開翾公子,不為你添煩憂。”
“多謝。”步翾亦淺淺歎息。
翌日清晨,天未明時,步翾便去拜訪張纮,萬萬沒想到,徐祥和張纮竟早已等候于府前,而張纮一見其面,則目不轉睛,驚歎此容貌神光,器宇雄昂,與故人昔年,别無二緻。
步翾以師禮拜之,張纮感泣良久,喚道:“還望子羽留于吳縣,為主謀事。”
“翾心向武,願征戰在前,多謝先生好意。”步翾恭敬地拱手,卻有一事不明,鬥膽而問,“我知子明于先生門下良久,不知,可是在籌謀大事?”
“确是如此。”張纮淺聲回答,其身後侍從立刻将閑雜人等帶離,獨餘他與步翾、徐祥二人,方緩緩述來:“朝廷此番诏書,予伯符之職,不過騎都尉。那明漢将軍也不過是王誧臨時所任,更何況,還是個區區‘行’職。”
張纮輕捋直須,目光如炬神色決然,将一卷書帛攤與步翾相看:“由是,我已決定,待将軍平定丹陽,便親入許都,奉章谒朝,為将軍斡旋。隻是,此去不知還能否安然歸來。今後之事,多須子明協理。”
“先生……保重。”步翾垂首沉吟,他也知江東地偏,中原士族唯二能瞧得上的名士,隻有張昭與張纮。
張纮此番,是必須親自去都城奉章拜谒,才可為孫策據守江東正名,乃至能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西征荊州。
張纮輕執羽扇,送罷秋風。
步翾辭去吳縣,便速速歸至陽羨,這期間,吳瓊及孫靈澤已緩行至陽羨,辛夷亦神傷難緩,幸得靈澤來至,方得寬慰些許。
吳瓊悉心照料孫權,他方得些許好轉,可卻似神魂盡失般,木讷空洞,似木人般,安靜,無趣。
幾日後,陳武修養歸來,于孫策左右赴命,恰是時,丹陽太守吳景傳信道山越賊氣躁動,請孫策速速來援。
孫策本欲于陽羨等候呂範大軍相會,如今看來,須先行入丹陽,便整頓三軍,渡溧水樓船,禦水師西向。
臨行之際,孫權半夜求見兄長,“阿兄,我欲随你同去宛陵。”
“你、狀态可好些?”孫策心疼地打量弟弟,這月餘來,他瘦了許多,雖仍以絹紗蒙眼,卻也知他眸中隐隐添了層灰色的陰影,隻是旁人不知。
“嗯。我想暫時離開陽羨。”孫權颔首而決然,而後再未有任何言語。
這夜,他在軒窗旁獨立良久,星稀月隐,缁色紗帶迎夜風翻飛,似蜻蜓振翅,聲雖淺,亦有别番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