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唇色泛白,卻目不轉睛凝望周泰,雖說不出多一個字,可月鹿已然明白,盡力将他抗過去,挪至周泰榻邊,為他盛來湯藥。
孫權垂首不語,默然接過那藥碗,一飲而盡,随後便長久凝視周泰,一言不語,一動不動,仿佛一個空木頭,無心無情,卻又愧然凝睇榻上之人,熱淚滾燙。
顧若懶得去勸孫權,便任他靜默守在周泰身邊,診脈确認他已脫離危險,便已足矣。
是日傍晚,呂範清掃罷宣城外的賊子,往來見孫權,可依舊未能與他說上半句話,隻得囑咐道:“将軍于泾縣對峙太史慈,我需往與支援,留别部司馬孫倫領兵一千鎮守宣城,護此安然。仲謀,保重。”
“多謝都督。”孫權艱難地擠出二字低吟,面色蒼白枯瘦,不知是何意志與他支撐。
呂範長歎良久,大軍臨行前,特将重金酬與華佗,隻是,華佗不欲收下,便又尋至華佗小屋内見顧若:“有勞顧夫人。”
顧若接過錢财,颔首道:“都督且放心去,孟然自是知曉。此外,多謝都督帶我來丹陽,請受顧若一拜。”
“使不得,顧夫人快請起。”呂範忙以手臂阻攔顧若的行禮。
“這是應該。”顧若禮罷,又苦笑道:“周郎、孫伯符、張子綱,他們都不希望我離開那安居之府,隻有都督,願攜我至丹陽。是啊,何人能知,這籠中之鳥的苦。”
呂範蹙眉道:“籠中鳥?”
“呵呵。”顧若淺笑兩聲,“都督别誤會,非為周郎囚我,是這命運囚我。”
“何解?”呂範詫問。
顧若繼續搖頭苦笑,不再作答。呂範心中雖不解,但也知不便多問,随後便快馬南下,與孫策會兵。
此後數日,别部司馬孫倫領軍中縣中諸将士蕩清賊寇,列陣護衛宣城安然。而潘璋異常積極表現,攔下處置焚毀賊屍的髒活,又将些微錢财‘孝敬’孫倫,以免他這油水活丢了。
這幾日孫權的氣色也漸恢複,隻是,再也沒有提起過練師,他仍是癡癡地守候在周泰身側,不言一語。
俄而,周泰手指輕輕動了動,孫權
“幼平……”孫權緊守在他身側,聲色激動顫抖,卻不料顧若亦快步來至,将手指搭在周泰脈搏上,細細診斷。
片刻之後,顧若忙喚:“月鹿,請先生來!”語罷,月鹿立刻行動,而顧若又微推孫權:“讓開。”
孫權忙起身一瘸一拐地為顧若挪出空間,顧若忙将銀針施展,喃喃道:“周泰小将軍,别說話,留存體力。”
周泰的呼吸極其微弱,昏沉迷糊之際,嘴角微微震顫,喉結輕滾,似能聽見些微的喘息聲:“疼……”
顧若趕忙令谷利去取藥煎,迎來華佗診脈施針于周泰頭骨,穩住周泰的生命體征。
孫權拄着鸠杖慢慢挪回周泰身邊,多想伸手緊握他的手掌,可他似是已浮腫的手上纏滿了繃帶,孫權不知從何處而握。
“幼平……”孫權緊咬後槽牙,忍淚自疚,滿目心疼地凝望榻上的周泰,他面龐上覆着一層厚厚的藥草膏,眉頭隐隐蹙聚,面色猙獰,定是渾身遍疼,如萬蟻噬心。
“呃……”周泰泛白的唇瓣不停地抽搐顫抖,孫權忙俯身貼近他,耳廓輕震,細細聆聽。
良久,谷利将麻沸散湯藥盛來與周泰飲下。沉默良久的孫權終是支身起來,主動取走藥碗與湯匙,又附在谷利耳邊輕輕低語,便見谷利立即離去辦事。
未過多久,谷利帶回來一個小木匣,裡面放着一個桃木钗,雕刻着桃花,墜着一顆紅豆,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東西。
“公子,為何要尋此物?”
孫權拿起那支木钗,輕撫刻紋,知一‘宛’字,可愁緒卻凝于眉間,緩緩道:“谷利,相信我的聽覺麼?”
“當然相信!”谷利認真地點頭。
“我隐約察覺,他所愛之人,名宛,或在宛陵。所以谷利,可否為我前去一試?”
“喏!”
谷利不問緣由,帶上木钗立即動身,留于宣城的孫權則認真用膳進藥,拄着鸠杖在小屋裡緩慢行動,康複速度驚人。
又幾日後,周泰仍未清醒,期間華佗與顧若輪番施針,可狀态卻沒有任何好轉,若是長久卧床,可能他就算清醒過來,也再無自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