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華佗日夜操勞,周泰的命他欲救,諸戰士的命他也要救,隻是,考慮到顧若的女子身份,他沒有同意讓顧若去救治戰士,“是孟然操勞多些才是。”
“不,周泰身上披有十二處重創,他能活下來,一是他自己體格強壯,二是因有先生的麻沸散,否則,換作常人,早該痛阙至死。縫合傷口,換誰都會呐。”顧若淺笑道。
華佗搖頭歎笑,将一摞醫術抱至案幾上,“很抱歉孟然,這幾日我挑燈分析,依舊沒有治你痼疾之法。不過,我藏有孤本十數,及我這些年所著之筆墨,你可盡數複刻之、研究之,或許可解一二。”
“多謝先生!”顧若展眉大喜,接過書卷便開始認真地開始閱讀,華佗緩緩捋了捋那垂長的胡須,卻面色凝重,并無多大喜意。
隻可惜,生此亂世,她隻是個女兒身。
若為男子,當可同他一般,行走四方,濟世救民。
又數日後,孫權收到舅舅回信,附帶林宛的身契。他将這身契還給林宛,并道:“即是奴籍應也登記在籍,私匿人口逃賦,此為重罪。林姑娘且放心,那罪吏鄧龍已處流放之罪,從此,你是自由之身。”
“多謝公子…”林宛涕泣漣漣跪地感激,她随周泰已改口,稱呼孫權為公子,更為親近些。周泰亦欲起身,但孫權一示意,谷利則将他按了回去。
“幼平,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是我該多謝你。”孫權沉重地作揖。
周泰躺在榻上,卻含眸久久凝望孫權,思慮良久,終是勸道:“公子,幼平是個讀書少的俗人,不懂大道理,但我想,唯有天下太平,四海百姓,才能免去戰亂流離之苦,無數如我與宛兒這般的苦命人,方得成眷屬。我追随将軍,亦是為此初衷。”
孫權若有所思,垂首默然,周泰言下之意,應是指男兒當為天下平,亦有點醒他之意,可他不得不微嗔道:“我不過一介廢人,何堪你以命相救。”
周泰仍舊忍痛努力支起身子,認真答道:“公子,在幼平心中,你不盲。何況,公子難道忘了,幼平本應是十惡不赦之身,可公子器愛我,因将軍擢我為别部司馬。以我之命,換公子之命,我想,是值得的。所以公子,請……”
“我會好好活下去,幼平。”孫權立即應聲而答。
周泰懸着的心終于如石頭般落了下來,颔首舒眉,嘴角泛起久違的笑意。
孫權又囑咐道:“你也要好起來,等我為你和林姑娘辦大事。”
“多謝公子!”周泰與林宛異口同聲而道,可周泰雖有起身的心,卻終是隻能微為支起些許,也已是渾身遍疼,切齒忍痛。
“躺好!”孫權肅聲呵斥,倒把周泰驚了半晌,立即乖乖躺了回去。
“喏。”周泰含笑應聲。
孫權也總算放心一歎,便拄着鸠杖先辭去,處理縣中事務。這些日子孫倫夙夜操勞,倒是将宣城縣中事務一應處理妥當。
孫倫見他來,禮貌迎扶:“仲謀無礙便好,将軍可安心,伯海亦可安心。”
“多謝族兄。”孫權拱手作謝,他知這些族人大多是看不上他這個廢人,明面上總歸還過得去。
二人還未交談,便見孫倫麾下将一個下半身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男子拖來堂前,“禀别部司馬,已如數杖責潘璋。”
孫權額間一緊,已聞血腥味彌滿府堂,潘璋是他的直系麾下,領百夫長,責潘璋便如責他,此番羞辱,他不得不強忍怒意,冷聲問:“發生何事。”
孫倫蔑笑道:“未能攔護孝廉沖鋒,此為罪一;搜刮戰屍貼己之财,此為罪二;意欲賄賂于我,此為罪三。我念其守城有功,饒他一命,罰杖刑一百,不知孝廉意下如何?”
“罪之二三,可是當真。”孫權疑聲反問,緩緩側身而對潘璋,嘴角隐隐作顫,極力忍怒,緊咬後槽牙。
潘璋嘴角泛出血漬,額角汗水浸濕,他擡頭凝視孫權,含淚而笑搖頭。
“孝廉是疑我所查?”孫倫輕呵兩聲,自陽羨城亂他救這孫權一次,便覺着他廢,如今宣城險些也淪陷,他沒拿孫權開刀已經是看在孫策的面子上。
呂範也許不知陽羨之事,但孫倫知曉,如此廢人,憑什麼守城。也是孫倫自請留下來,否則,絕不放心。
孫倫語罷,不留一絲情面,擡腳便踏步離去,獨留孫權與伏在地上的潘璋二人于這空蕩蕩的府堂之中。
孫權俯身扶潘璋起來,可他卻絲毫動不了,足足一百杖,必是傷筋動骨,恐落殘疾……
潘璋咬牙擡頭,滿目可憐與絕望,“縣長,那些搜刮的錢财,我一應給了華佗先生,否則,縣長和周泰的傷藥之費,如何能夠……餘下微末,是、是我不該去賄賂他……”
孫權的腿傷未能痊愈,周泰與潘璋接二連三傷重出事,這因是他,這果卻非他承受,本是極力克制情緒,卻再難支撐,轟然傾塌,崩潰至極,跌倒于地。
“縣長!”潘璋咬牙支身欲伏他,卻見神思恍惚未定的他努力撐着地面,拄着鸠杖盡快站了起來。
“不要亂動。等我。”孫權沉聲撫慰潘璋,又擡眸仰面,迎風出堂而去,他極力加快步伐,但每走一步,腿傷的上便牽扯肌骨一次,步步鑽心,痛得他喉嚨無法呼吸,幾欲窒息。
他喚來谷利好生安頓潘璋,又請華佗為潘璋醫治,而後操辦慶功宴會,皆華佗之口道來潘璋取财原由,疾速且果斷地奪回宣城治理權力。
“族兄。好生與潘璋賠罪,不過分罷。”孫權冷聲道。
孫倫掀眸打量眼前這少年,竟不似此前那般柔弱優柔,不得不重新審視,飒然拱手認錯:“不過分。孫倫,這便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