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詳認可地點頭,看來,孫權已有帝王之氣,第一,便是無情。他此番來逼迫,便是試探之,亦為之解燃眉之急。
畢竟,孫權如今的妻子并非練師,與他徐詳無半點幹系,以利益為上,此步棋,堪稱絕妙。
徐詳很清楚,若是換作步翾、或是練師在側,定不欲孫權行此招,可他不同,随張纮學□□佐之術三年,他知如何才可利益最大。
送罷徐詳離開,孫權披星月而至徐琨屋外,見其中燈火未歇,知徐琨尚未歇息,可他卻又遲疑半晌,心下歎息良久。
“何人在外?”徐琨察覺動靜,遣貼身侍女出而探,見是孫權,便回屋禀報。
“表兄,是我。”孫權迎侍女步伐而入,又與其擦肩而過,頃之,徐琨屋内隻餘他二人。
徐琨披上大氅,起身來迎之入席:“仲謀怎深夜來此?快快請坐。”
孫權乖巧地入座,徐琨則攬酒而斟,與孫權共飲。可孫權半晌不提話,倒讓徐琨有些摸不着頭腦,他都準備入睡了,孫權此時跑來,怕不隻是貪他一杯酒罷?
“仲謀,你我既為表兄弟,有心事不妨直說?”徐琨生得儀表堂堂,俊朗美髯,極與孫策似。但他年長孫策七歲,長孫權更是有十四歲,與孫權在一塊,倒不像表兄弟。
孫權心下長歎良久,終是開口而道:“說來慚愧,仲謀年弱受命,慮事尚淺,不知可信賴何人。細想來去,唯有曾同袍攻廣陵郡的表兄也……”
“仲謀……”徐琨聞言而眼睫微顫,似是受寵若驚,亦似久違的信任終于來臨。實則,隐藏着萬千心思。
徐琨心裡很清楚,孫策一直忌憚着他,自從他取下丹陽郡,便被令将太守之位拱手讓與吳景,更是此後,常留吳郡。
孫策甯願遣呂範逐陳瑀于海西,也不願他獨自率兵再取功業。盡管那時遣他前軍攻廣陵,尚有孫河、孫權同在,且孫策大軍在後。身為表兄弟,孫策竟防他至此,如何不寒心……
但就事而論,他徐琨征戰數年,麾下七千餘衆,若讓他臣服在這個乳臭未幹的孫權麾下,終是不願。
加之,孫翊的妻子徐辛夷族源吳郡徐氏,多少沾親帶故,雖已分家百年,尤是徐家人。比起看起來柔弱不堪的孫權,他更願意推舉武力似孫策的孫翊。
再者,孫翊雖勇武,但心思簡單,廣陵一戰,若說他沒看出來孫權的能力是不可能的。孫翊上位,對他而言,自是大益。
“仲謀此話差矣,孫河更為孫氏宗親,昔又率先追随讨逆,可盡信之。”徐琨抑住内心的疑慮與感慨,且試探孫權的來意。
孫權也知孫河不必多費心思去招攬,他相信孫河的為人,定是可信,徐琨此言沒有半點虛話。隻是,他徐琨是否願真心歸順,則不好說。
“表兄與我雖非同姓,然姑母曾為兄長攻江東之役獻計,表兄又為取丹陽而奔波,此番親緣功勞,仲謀深深銘記于心。”
孫權先是反駁徐琨的話,又略淺思半晌,搖首深蹙眉而歎息,語色沉重,似隻餘獨身一人于這天地間,悲鳴而孤凄:“如此,若是連表兄也不可信,那這江東之主,倒不若拱手讓與張公罷。”
徐琨聞言大為觸動,确實也沒想到孫權會親自來找他剖析心意,又看他這般誠懇,竟讓他生了些許感動。
更何況,若孫權真的承孫策遺命直接将江東拱手給張昭,他如何能同意?孫氏一族及諸多外戚辛辛苦苦征戰數年,竟要讓給一個張氏?
“仲謀真心待我,子珸定以熱血而報!願與嗣主,力守江東。”徐琨自稱表字,極盡心意表示願意支持孫權,如今看來,不幫也不行,至少要将江東保在他們血脈中。
孫權察覺到徐琨已被他反客為主,但也知道這還不夠,便起身而對徐琨,擡臂以行大禮,先拜而後道:“仲謀素聞阿繡因出嫁而夫亡,郡中流言滋生論其克夫,表兄深為其困擾。因,權願聘娶徐繡為妻,托付中饋,深結姻親,固為家人。以此,大破謠言,望君安心。”
徐琨:“?”
“可她是你……”霎地,徐琨雙眸震顫良久,雖大驚失色,可也明白孫權的心意也。此番深情求娶他那可憐的女兒,他不可能不被動容。但徐繡終歸是孫權的表侄女,多少有些……
可他也清楚,徐繡已為寡婦,再婚嫁多半也得選個喪妻的士族男子,有沒有人選不好說、那男子年齡多大也且不談,他最怕的是徐繡嫁去後又受委屈,畢竟,徐繡新婚不過三月,小丈夫陸尚便暴斃,于世人而言,是為不詳,風言風語已經夠多了。
“姑表姻親古來常見。我心意如此,磐石不移。”孫權堅決而答,不帶任何更改的餘地。
徐琨猶豫又感動,遲疑又為難。但他看得出,孫權此番執意要以己身與他相聯,盡管,是做他的女婿……
“那,謝氏如何?”徐琨垂眸良久,終是不再拒絕,但也有所顧慮。
孫權拱手而答:“仲謀自有定奪,絕不會委屈了阿繡。”
“好、好……”徐琨似笑非笑,忙扶孫權禮起,算是真心決定與他同站一條線上,“琨定誓死跟随嗣主,死而無憾。仲謀,且安心。”
孫權颔首噙淚,幾許無奈、幾許悲痛、幾許堅毅。為了守住江東,他必須籠絡徐琨,江東諸臣所統兵力遠不及徐琨,隻有安撫好徐琨,他才能一一安定餘下諸郡。
徐琨亦有顧慮,便建議:“繡兒尚為夫守喪,待明年開春,再行婚假之事,時間也充裕。”
“諾。”孫權再度行禮而應。
“仲謀,你我之間,不必言此。”但徐琨已迅速扶他而執手,再無方才輕蔑之态,他便知道,自己這一步,已然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