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話人撓了撓頭,指着屋内,“我方才……好像瞧見他動了。”
“兄弟們都沒醒呢,他能先醒了?”說話人不屑,那汗蒙藥可是蜀地貢品,常人沾染一點,要足足昏睡一日。
“也是。”
兩人正說着,月洞門那邊滾進來一個“肉球”。
“我說府上怎的連個能出力的小夥子都尋不着,原來是都躲在小姐院子裡來偷懶!”
“肉球”氣呼呼地走過來,細細的眼睛瞪着樹下兩個閑聊的府兵,他掏出帕子揩了一把額角冒出的細汗,指着二人道:“你們兩個随我走一趟。”
“可是……”
“廢什麼話!這個月的俸銀不想要了?”
“肉球”喚作周貴,年輕時随老将軍征戰四方,後來為了救少将軍肩膀中箭,至此再也提不起刀,老将軍念他忠心赤膽,留他在府上做管家。
周貴前幾日上莊子上收去年欠下的債,今兒才回來,還未聽說張福令院子裡的事情,隻當這幾個小毛賊不好好當差,知道小姐良善,便得寸進尺跑她院子裡偷懶。
二人以為周貴早知道清晨一事,眼下急着用人不得不來泛月閣尋,又見不遠處有府兵巡視,便放心跟着走了。
幾人走後,恰好府兵到了換班的時候,紛紛離開泛月閣。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院中再次安靜下來,東廂房前,一個人頭探出來。
他四下觀望,确保萬無一失後,輕手輕腳跨過門檻。
這裡院牆極高,牆邊種着一排不知品種,繁茂非常的高樹,濃密的枝葉黑壓壓蓋在半空,将光遮了大半。
他站立起來,迎着散碎的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宛若桃花的眼睛微眯,朝一個方向奔去。
他的身影被光拉的細長,纖長的手指壓過草地,幾點泥濘濺落。
張福令拿着帕子揩了揩頰側的汗珠,她身子弱,不敢在屋中放冰消暑,父親便把這處滿是古樹的院子給了她。
春去綠葉華蓋,冬來素雪做雲,看了許多年也不膩。
“小姐,這是君子台新出的百花糕。”
張福令聞聲回頭,末莉從錦盒裡端出一碟糕點,冰皮裡揉着花碎,白裡透紅,煞是好看。
她端起聞了聞,味道也是夏季該有的清涼。
“君子台的東西真是愈發好了。”張福令由心地贊歎。
她拿了一塊兒,餘光瞥見窗口有一道身影。
“誰在那裡!”末莉也瞧見了,她厲呵出聲,快步走到窗台前,背影忽然一頓。
“誰啊?”張福令走過來,俯身往外打料,也是一愣。
“這麼快就醒了?”她錯愕地看着窗台下的男子,他光着膀子,隻在腰間圍了一塊虎皮。
他像是不知道這樣有多麼不雅,隻滿眼盯着張福令手裡的糕點。
“餓了?”張福令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糕點,轉頭對末莉道:“去找王蒙要一身衣服,在端些吃食過來。”
“小姐……”末莉不情願。
“快去。”
末莉悶悶哦了一聲,轉身出去。
張福令走到桌前把一碟糕點端來窗前,微微俯身遞給他,他吞了一口口水,卻不接。
眼底警惕之色亦然。張福令猜或許是方才自己将他迷暈,他心生芥蒂,于是捏了一塊兒糕點,自己才咬一口,手中的盤子被猛地奪去。
因為動作過快,碟子不留神滾到了草裡,他急急去扒拉,張福令心中微澀,“别拾了,不幹淨。”
他像是沒聽見一樣,抓着混了泥的百花糕往嘴裡塞。
他這樣,張福令心中更加難受,為自己利用他感到不恥。
她攥着帕子,推門來到屋後,他還在地上扒拉着,寬闊的脊背,椎骨嶙峋。
張福令快步走到他跟前,見他雙手滿是泥土,忙蹲下身制止他的動作,“不必如此,屋裡還有。要随我去屋裡麼?”
她斂息等着回應,卻久久沒有聲息。
是了,他既不通人性,自然也聽不懂人話。張福令蹙眉想了想,準備去拿些吃食引他。
沒成想,她走出幾步,他遠遠跟了過來。